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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 第48节
    如何为晋阳定罪,皇帝着内阁与三法司议定,对于崔家一应人等,按律定罪:涉案人等,杀;涉案人血亲,流放千里;未涉案者,返乡务农。
    身为此案核心的崔淳风,罪行滔天,然内忧外患时期政绩斐然,功在社稷,是以,不以刑狱手段处置,赐鸩酒上路。
    张阁老到狱中陪崔淳风用了最后一餐饭,二人把酒言欢。
    是夜,崔淳风服下鸩酒。一代次辅就此消亡,享年四十二岁。
    崔氏一案收尾时,在进行着的是罗家、裴荣父子一案。
    付云桥何时才能找到,晓得答案的如裴行昭不会说,别人则是说不准,那就不妨先斟酌着别的罪行论处,毕竟,另一个嫌犯要是一直找不到,总不能就让他们一直占着监牢的地儿。
    怂恿裴行浩相继算计陆雁临、太后是其罪之一;诬告陆麒与杨楚成的黛薇、红柳,有罗家数名人证可以证明的确是罗氏夫妇着意豢养,是罪之二。
    仅凭这些,已是难逃死罪。
    皇帝反复征询过太后之后,准了刑部呈上来定罪的折子。罗家与崔家的处置方式大同小异,只是不比崔家枝繁叶茂,被降罪的人没那么多罢了,而不同于崔家的一条是:罗氏一族再不可进京,不可入仕。
    裴荣父子三人择日斩首示众,所在房头的家眷流放。
    罗家、裴荣父子还牵扯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人:裴行浩。
    这也是个最轻都得流放三千里的货,不得不缉拿讯问。
    饶是裴行昭、皇帝与首辅相加,也没到权倾朝野、人人顺从的地步,便有人请太后进一步摒除私情、主持公道。
    裴行昭当下就同意了,说听说胞弟偶然夜间出门,被仇家寻仇,好像已成了废人,至今昏迷不醒,不为此,也不会一直纵着他留在裴府。为了正视听,阁员、三法司首脑皆可到裴府看个分明。
    提到的人浩浩荡荡去了裴府。
    裴行浩已被抬回了以前常住的院落,昏迷不醒。
    众人细看了他被寻仇造成的伤势,又细细询问了近来为其诊治的大夫,都是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一个活死人罢了,处置了倒是提前给了他解脱,那还不如让他留着那口气煎熬着。看太后不顺眼的想着,就这么膈应着她吧;与太后一条心的则想,这混帐再也不能再作妖了,太后可心安了。
    随后,他们给了皇帝一致的说法:老天爷已经重罚了裴行浩,不需朝廷论罪,对外的交代,大可强调世事有轮回、善恶终有报。
    皇帝挺讨厌这件事的,硬着头皮去向自己的小母后请示该怎么办。
    裴行昭说大臣们说的再正确不过,照办。
    皇帝想着她这是不得不大义灭亲,又担心她上火,便又送了一堆药材补品,然后才和张阁老商量着拟了旨意,明发下去。
    寿康宫主仆几个又暗暗笑了一场。
    这些事落定后,裴行昭终于答允了姚太傅的再三请求,这日,命他辰正进宫一见。
    比之上次,姚太傅已瘦得不成样子,身形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抖,无法控制。他是坐在椅子上,被两名锦衣卫抬进书房的。
    明亮的光线下,裴行昭端详着姚太傅,扬眉浅笑。
    姚太傅已经彻底老实了,用沙哑无力的语声说道:“罪臣失仪,无法行礼请安,请太后娘娘恕罪。”
    “无妨。”裴行昭和声道,“哀家今日见你,不是为着听你说什么,而是要跟你说清楚一些事。”
    姚太傅吃力地欠一欠身,“罪臣洗耳恭听。”
    裴行昭道:“你幼子、两个外甥,的确死于哀家之手,可你并不知晓他们全部的罪行。
    “他们三个是绑在一块儿的,沙场上下都要凑在一起,哀家体谅,一直迁就。
    “三人真正的罪行是枉顾哀家的部署,贪功冒进,以至一千精兵只留下十三人,甚至害得很多弟兄的尸身都无法寻回。已是死罪。
    “十三个人护着他们逃到了一个小镇上,他们说什么要在死之前逍遥快活一场,喝了些酒,便去扰民,强占民女。
    “十三个人看不下去,撇下他们回到军中报信。
    “找到他们时,已有六名民女被他们糟蹋,两名不堪受辱自尽。
    “这便是哀家军法处置他们的原委。信与不信在你,但哀家该说的得说清楚。
    “当时给了他们不使姚家蒙羞的罪名,是先帝的意思,因为你长子正在苦守城池御敌。
    “先帝说要给你与长子一份体面,若是姚家长子不但不相信反而心生怨怼,保不齐便会兵败甚至投靠敌军。对此事,先帝特地写了封信给你长子。
    “先帝这种顾忌,哀家认同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能照办。
    “后来你质问哀家,哀家刚说一两句你便跳脚,大发雷霆,哀家只好等你能听完的时候再说。
    “如何都没料到的是,这件事成了哀家带给陆麒、杨楚成的一个隐患,你竟对他们下了那等毒手。”
    姚太傅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听完,良久才道:“来日到了地下,罪臣再以家法处置不孝子吧。”
    “也是,只管到了地下再去问他们,哀家说的是真是假。”
    姚太傅极迟缓地抬起头来,那样子,似是颈项不足以承受头颅的重量,“罪臣只求一死,请太后娘娘隆恩,给罪臣定个死法、选个日子。”
    裴行昭慢悠悠地把玩着白玉珠串,“行啊。你如今承受的痛苦,不输于抽筋扒皮。那么,哀家说过的话,便只剩了挫骨扬灰,便用个勉强是那么回事的法子,横竖你也熬不到挫骨的地步。
    “很多府邸,一些院落的居室下都有密室,可用来藏美酒、炸药。”
    “是,罪臣明白。”
    “三月初四。”
    “是。”
    裴行昭转了话锋:“但前提是,你做过什么,写清楚,上折子禀明皇上,晓瑜天下。如此,你自己做的孽,才能由你自己承担,姚家子嗣守三年孝便罢了,有来日可期。”
    “罪臣谢太后娘娘。”姚太傅不知是憋屈到了极点,还是念及子嗣伤心不舍所至,眼角沁出了泪,沉了沉,又哽咽道,“太后娘娘自是能够洞察一切,迫害忠良的确是罪臣一人所为,姚家任何人都不曾在当时出一份力,甚至于,罪臣膝下子嗣都竭力反对,为此与罪臣到如今尚有心结。”
    裴行昭不置可否,吩咐两名锦衣卫,“送姚太傅回去,仍旧悉心照顾。”
    锦衣卫领命,行礼后抬着姚太傅离开。
    阿蛮喃喃道:“到了那一日,也不知道陆郡主、杨郡主能否赶至京城。”
    两女子交接军务不顺,一个与补缺的人就一些公务发生分歧,需得上峰核实后给结果;一个是补缺的人病倒在了赶去赴任的途中,只得等在原地。
    “随缘吧。”裴行昭转头望着窗外,目光悠远,“横竖她们也不喜欢残忍行事。或许,到了如今,这已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太后娘娘……”
    裴行昭转过头来,目光清明,笑容舒朗,“不说这些了。韩琳还在每日盯着付云桥?”
    “是,她连韩杨都不放心,每日只让韩杨接替两个时辰。”阿妩微笑,“兄妹两个每日都报信,但是付云桥只闷在密室整日下棋看书,没有任何作为。”
    “真是沉得住气。要到什么时候,他才会用弃车保帅那一招?”
    “您指的是,他去官府投案,保晋阳?”
    “我是再也想不到别的。”裴行昭把珠串绕在指间,又松开,“且由着他,我们去看看晋阳。”
    被困数日,晋阳早已成了笼中困兽的模样,若非早知与裴行昭动手是死得最快的行径,她早已扑上去将对方的脸撕成一条条。
    裴行昭见晋阳坐在正殿的三围罗汉床上,双眼布满血丝,长发都不曾绾髻,凌乱地铺散着,一身华服皱皱巴巴,不由失笑,“我要你住在这里而已,又没叫你自苦至此。”
    晋阳身形倾斜,一臂撑着罗汉床扶手,冷冷哼笑一声,“真有本事,就把我困在这儿一辈子,让我一辈子看不到外面的天。”
    “这倒是不难。”裴行昭并不计较她的失礼,随意选了把座椅坐下,“阿妩,跟晋阳说说这一阵外面出了哪些事。”
    阿妩称是,遂对晋阳娓娓道来,末了,没忘了谈及付云桥近况。
    晋阳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要我赞你冷血如蛇大义灭亲么?宗亲闹归闹,我的罪可曾定下?我摄政的权柄可曾被夺?”
    裴行昭很诚实地道:“你的罪不好定,三法司很是犯难,商讨了数日,还没递上复命的折子。不过,无妨。”
    “你是什么意思?”晋阳已经没办法有什么直觉了,也就做不出判断,“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裴行昭笑得云淡风轻,“明明想大展拳脚,破釜沉舟,却被我抢了先机,困到了宫里,你也就无法安排任何事。你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我的法子过于简单,堪称拙劣?是不是不甘心得要命?”
    “难为你这么有自知之明。这只让我觉得,裴映惜也不过如此,连接招的气魄也无。”
    “激将法是我对你用的,断不会让你用到我身上。”裴行昭道,“虽是免了一场风波,可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破釜沉舟,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好奇的便是,裴行浩曾经用性命担保,他知晓足以助我扳倒你的秘辛,那其实是你对我设下的圈套吧?那么,诱我入局的所谓秘辛,到底是用什么做引子?此时真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我没给裴行浩说出来的机会。”
    “……”晋阳嘴角翕翕,到此刻才明白,为何自己那一个计划平白变成了泡影,先前想过太多可能,独独没想到,裴行昭根本不想听。
    枉她还曾猜测裴行昭身边多了心思与常人迥异的谋士,却不想是这样。
    或许,她从不曾了解裴行昭,就如她不了解她棋艺的深浅。
    “对了,我是来做什么的?”裴行昭挠了挠下巴颏儿,“我来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自己写一份悔过书,自请一道废黜的诏书,服毒自尽,如何?”
    晋阳生生被气得大笑起来,“你……哈哈……白日做梦!”
    “也是。”裴行昭笑眯眯的,笑得像只坏坏的猫咪,“有人给过我不少金玉良言,有一些正是对你的评价。他说你视人命为草芥,不把人当人。我这些日子,总是忍不住琢磨这些,便想着,你住在宫里那些年,必然已经显露恃强凌弱的苗头,遣人查了查,很有收获。”
    晋阳侧了脸,斜着眼瞧她。
    裴行昭对阿妩打个手势。
    阿妩走出门去,片刻后折回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十名行动迟缓的宫人。
    这十个人一起出现的情形很是吓人:瘸了腿的,断了手的,独眼的,容颜俱损的……
    他们分成左右两行,站定后齐齐向裴行昭行礼磕头。
    裴行昭和声道:“你们当初都曾受过长公主的照拂,如今正是报恩的时候。今日起,尽心服侍长公主。哀家只要你们做到两点:长公主上表认罪之前,不给她自尽的机会;不留明伤。其他的一概不管,随你们如何行事。记下了?”
    宫人异口同声:
    “奴才谨记。”
    “奴婢谨记。”
    “如此便好。待这差事了了,各赏五百两银子,随你们选荣养之处。哀家不会食言。”
    十名宫人齐刷刷谢恩。
    晋阳从惊骇震怒中回过神来,起身一步步走向裴行昭,切齿道:“何其歹毒,这是违背天理纲常!你会遭天谴下十八层地狱的!”
    却是恰好把自己送到阿妩面前,阿妩轻轻巧巧地封住她几处穴位。
    “歹毒,违背天理纲常,这不正是你做过的么?”裴行昭徐徐起身,近距离地逼视着晋阳,“收揽了个下三滥的谋士,招揽了一群跳梁小丑,用了些最简单拙劣的手段,乱我裴家,害我袍泽。
    “若有神明,若苍天有眼,你都不会成事。可笑更可恨的是,你得逞了。
    “晋阳,你有多恨?多不甘?
    “又可曾想过我的恨与不甘?你的真面目哪怕稍稍上得了台面,我如今也不会一想起就要作呕。我要是用稍微费点儿脑子的手段,都是自降身价。
    “你说,你这样的人,我不好好儿照顾你余生,谁能容我?”
    “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晋阳如魔怔了一般,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等着,你死前也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