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仰头看着宋府牌匾,吃惊说道:“瞧着还挺简朴。”
“装模作样。”程捷大声嘲笑着,似乎不畏惧在人门前
三人只在大门站了片刻时间不到,大门就被打开,露出一张热情的脸。
“是唐少卿和小将军啊。”那灰衣仆人勾背弯腰,格外殷勤。
“倒是大胆。”沐钰儿见这个开门的速度,皮笑肉不笑。
“有恃无恐的地头蛇罢了。”程捷也不遮掩,哂笑一声,“去找你家指挥使来,我们有话要问。”
宋林森好歹是正三品的郑州盐铁装运使,手管郑州一方水军,可在程捷嘴里却好似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灰衣仆人脸上笑意骤失。
“我家大郎好歹是三品指挥使,小将军好生无礼。”
程捷弹了弹袖口,眉宇间带着世家特有的倨傲:“那又如何?五年前,你家大郎耍心眼输了差点就没官做了,要不是勾搭上什么人,闹出一个满朝皆宋的笑话,现在也不知在哪里猫着呢。”
灰衣仆人脸色阴晴不定。
若是仔细说起宋林森的发家史,前期太狠,后期太不要脸,总得来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当初眼看宋家就要一朝落水,凤凰成鸡。
宋林森靠姜家上呈‘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宝图时,也借机为陛下呈上一个金塑凤凰,这才让陛下软了口,后来谋了一个小小县令。
与此同时,他在洛阳不停寻人投状,只是洛阳求官之人不计其数,花费十年时间依旧还是亳州长史,直到五年前,他斗争失败,被迫闲赋,他便下狠心打算亲自来洛阳搏一搏。
赌徒本来就是赌的运气,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他当街拦下一驾马车,递了五十两黄金和文书。
车内的正是初逢入宫,正愁没有立威本事的双章。
双章立马受了这份金子,随后当众给了当时的吏部侍郎,这事本该就在这里结束,却还是闹成一个笑话。
原来吏部侍郎年纪大了,把宋林森的文书弄丢了,便去问双章递状子人的姓名,却被双章大骂其不懂事,要求其把彼时所有处于选官状态的姓宋之人全都一并授官。
宋林森虽不知自己的状子掉了,却日日手捧礼物在外府等候,十日后终于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随后三人一拍即合,宋林森直接调去郑州做了指挥使。
至于当日找出的六十几个姓宋的选官,借着宋林森的五十两金子被齐齐注册授官。
这件事情被人称为‘满朝皆宋’,奈何操纵此事的是双章,谁也不敢说话,只是任由这等笑话发生。
仆人一看便是跟着宋林森多年的,脸色大变:“你……”
正堂内,宋林森听着外面的动静,气得拳头紧握,那件事情闹成这样,让他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是他属实没想到的。
“把人带进来!”他咬牙说道。
程捷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混不吝,背靠程家,和唐家是姻亲,最是无法无天的祖宗,和他打什么嘴炮。
管家连忙去了前门把人请进来。
“三位贵人,小仆不懂事,快些里面请。”伸手不打笑面人,管家热情开口,连忙把大门推开,亲自请人进去。
程捷冷哼一声。
管家警惕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一直不曾说话的唐不言身上。
唐家三郎只是这般静静地站着,便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一入内,就发现宋家整体布置格外简单,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实权指挥使的府邸,亭台楼阁不过是最简单的样式,正堂上唯有一副万顷松树图能看出一丝主人家的痕迹。
宋林森穿着湛蓝色的袍子,留着八字胡须,肤色微白,脸型消瘦,眼尾下垂,这般微笑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微风拂面。
沐钰儿这般看着,完全看不出此人如此狠辣,行为做派堪称枭雄。
“三郎啊。”唐不言还未入内,他便站起来在门口相迎,“三郎刚到扬州任职呢,老夫还有幸和三郎说过话呢。”
他笑脸盈盈时,完全似一个和善的长辈。
唐不言垂眸,叉手行礼,动作不卑不亢,令人挑不出错来。
“小将军。”宋林森对程捷温和说道,“半年不见,小将军风采依旧。”
程捷露出虚伪的笑来:“指挥使也是如此。”
宋林森含笑,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正巧看到这位小女郎正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见了他也不怕,只是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瞧着可爱极了。
“这是……”他含蓄问道。
“表妹!”沐钰儿先一步说道,笑眯眯靠近唐不言,亲昵地扯着他的袖子,“跟着表哥出来玩的。”
宋林森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一听便知此人是准备作妖,但面上还是淡淡点头。
宋林森也不再多问,带着三人进屋,不解问道:“不知三位今日为何来寻老夫?”
“说起来也是无辜,本来今日跟着表哥去游船,一开始玩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坏人来闹事。”果然,沐钰儿一坐下,立马一脸苦恼说道,“幸好表哥厉害,不仅把人打跑了,还抓起来了!”
“表哥真厉害!”她笑眯眯夸道。
“竟然还有此事,三郎竟遇到这样的危险,可有受伤?”宋林森严肃问道,“那些人呢,还请少卿交给老夫,老夫定把他们千刀万剐,给少卿出气。”
“自然不会受伤。”程捷接过话来,盯着他,故作凶恶说道,“什么狗屁倒灶,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们面前瞎蹦跶,都送他们去见阎王了。”
宋林森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丝毫没有被小辈指桑骂槐的冒犯反感:“这样真是太好了,水样河常年水雾弥漫,水面辽阔,便是当即派了水军去援救,也很难没找到人,如今见两位平安,实在是大幸啊。”
沐钰儿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
“原来如此,想来是水域太过宽阔,所以才看不到人,我就说指挥使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她长叹一声,一只手撑着下巴,鬓间的珍珠串子落在眼尾,越发衬得瞳仁透亮。
她边说,边无聊地轻踢了一下裙摆,无辜说道:“怪不得都说郑州津渡的水兵抓不到盗贼,这么大的湖面都没看到人,别说汴水这么大了,原来是情有可原啊。”
这话若是其他两个郎君说便是讽刺,可若是让一个小娘子这般漫不经心,无辜天真地说出来,便好似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哪怕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宋林森脸上笑意难看起来。
程捷立刻大笑起来:“是这个道理,许是郑州水兵都眼神不好,一上水就蒙眼,这才抓了三次蛟龙帮一个人也抓不到。”
“那就多抓几日,多上几次水不就不蒙眼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宋林森冷下脸来:“兵家大事,岂能如此玩笑。”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扭头去看唐不言,委屈说道:“表哥,人家就是随便说说,他怎么生气了,人家就是不懂,所以才随便说说嘛。”
这股子浓郁茶味,差点把程捷肚皮笑破。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温和说道:“指挥使年纪大了听不懂玩笑话,你吃盏茶,自个玩一会儿。”
沐钰儿听话地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却又不塞进去,反而放在手指把玩,漫不经心说道:“对了表哥,那些贼人都说指挥使是大坏人,让他们来杀你,你不如把他们带出来当面对质啊。”
宋林森脸上笑意逐渐敛下。
“我瞧着指挥使看着怪和蔼的,怎么会做这些猪狗不如的事情,说不好是那些贼人污蔑他呢。”沐钰儿娇俏说道,“还说什么和双章勾结,非要把表哥弄死,真是大坏蛋呢。”
程捷立马帮腔,一脸愤慨:“这些人属实不是东西,还拿出信件了,我当时一看就炸了,差点直接提刀来宋府了,还好小表弟拦住了我。”
“对呢。”沐钰儿笑眯眯去看宋林森,“指挥使,那些信件是你写的吗?还跟他们说我和表哥昨夜来郑州玩,让他们派人来杀我们,还好那两个坏人被表哥当场擒获,表哥真是威武呢!”
“还有此事!”程捷没听人说过此事,这回是真怒了,手掌直接拍了一下茶几,当场就把桌子拍散,“那两个人在哪,让我把他们严刑拷打,非要问出幕后之人是谁。”
沐钰儿歪头,立刻靠近唐不言,娇气说道:“对呢,那两个黑衣人凶死了,还好有表哥保护我,人家当时都吓死了。”
程捷看着小表弟病弱的模样,一口气差点没憋住。
——演戏真的很难。
两人一唱一和,结果却是直接把宋林森高高架起。
宋林森脸色青白交加,最后气愤说道:“怎么可能,定是有人攀咬。”
“某也是如此觉得。”听了一处有一处戏的唐不言这才开口,和气说道,“这才来问个究竟。”
宋林森连连摆手:“贼人被抓后本就会漫天攀咬,少卿不信是最好的,这几日老夫偶感风寒,一直在家中休息,连少卿何时来都不知道。”
唐不言蹙眉:“某自然是相信指挥使的,只是这些信件实在是太过逼真了,两年前有幸见过指挥使墨宝,实在说不过去。”
“咦,怎么好像和这幅画上的字一样啊。”沐钰儿歪头,状似随意问道,“一模一样呢。”
“那封信在何处,可以让老夫一观吗?”
唐不言自袖中拿出几封信。
宋林森眼睛微亮。
“不如让老夫仔细看看。”宋林森拧眉说道,“老夫问心无愧,完全不畏对峙。”
唐不言便好脾气地递了过去。
宋林森一握在手中便看也不看,手中的茶盏直接摔在地上。
“哼,黄毛小二。”他一扫之前的温和之色,冷笑起身,“这里可是郑州,唐阁老来了都要弯腰走路。”
茶盏刚落地,屏风后钻出数十个手拿弓箭的士兵。
“我还打算去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自投罗网,年轻人,洛阳敬畏你们,我宋林森可不会。”
“表哥快保护我。”沐钰儿一脸娇柔地抱紧唐不言的胳膊,“嘤嘤嘤。”
唐不言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顶着他的胳膊,不由喉节微动。
少女身上淡淡的酒曲味,不加掩饰,令他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不经意地失了神。
程捷阴沉地看着他:“宋林森不要以为有双章为你撑腰,你就敢这么行事。”
宋林森冷笑,直接说道:“你们不就是为了太子来的,如今东宫败势不可阻挡,你们今后不过是散家之犬。”
“所以是你和双章勾结日本浪人伪装成水匪,陷害太子殿下。”唐不言淡淡问道。
宋林森冷笑:“是又如何。”
“嘤嘤嘤。”沐钰儿自唐不言的胳膊上抬起脑袋,眨巴眼,“表哥,好了没?”
女郎身上酒曲味,顺着滚烫的体温越发浓郁地传了过来。
“没有。”唐不言无奈说道,“某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宋林森人逢喜气,痛快说道,“让你做个明白鬼。”
“这个皇位不在太子身上,也不会落在双章头上,你们接下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