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还有的话,可能就是救赎者与反抗军之间的争斗,这两个团体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管理模式。
前者选择了用极端手段强迫融合,谁不愿意就从精神到肉体消灭谁。后者更愿意保持原状,通过不断沟通协作,潜移默化的改变固有风俗习惯。
到底哪边对哪边错呢?洪涛也无法做出明确的判定。救赎者这套规则虽然不太人道,但见效快也彻底,只要坚持十几年,顶多几十年,在这片土地上基本就没有族群分别了。
反抗军的办法更宽容,可是效果不显著,最终能不能成功也很不确定。非要评价孰高孰低,就只能以不同环境为准则了。
如果放在丧尸病爆发初期,生死是首要矛盾,救赎者的方式更优,能迅速把人团结在一起形成合力。但进入平稳发展期之后,反抗军的理念更合适,不至于把权力过于集中造成滥用。
现在救赎者的问题就是这个,不管孙大成怎么辩解美化,他实际上就是个封建君王的角色,一言九鼎,言出法随。群体的发展趋势完全要靠他的一念之差,从长远看太不稳定、太容易走极端。
且贫富差距太大,高层几乎霸占了所有生产资料,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中低层就是工蜂和蚂蚁,整日忙忙碌碌却屁也得不到。流民干脆就成了牲口,连生命都无法保证。
“你太小看通婚的问题了,想彻底解决族群之间的融合这才是最关键的。东亚联盟不是也取消了自由恋爱,改成抽签结合的方式,我就是受其启发,更进一步而已。”
看到洪涛的态度有所缓和,孙大成不动声色的加强了语言攻势,试图在道理上先站住脚,这也是他自认唯一能脱困的机会。
“哦,把年轻漂亮的女人都留给你自己和高层享用,也是和东亚联盟学的!”一听有人居然敢变相污蔑自己倡导的集体结婚方式,洪涛的眼睛立马就成三角形了。
“呃……人总是自私的,如果半点好处没有谁会乐意整天为别人考虑呢。实际上这几年的生育率正在不断提升,在目前状况下一代的数量应该是最为重要的参数,其它问题可以放一放,等人口基数上升到一定程度再考虑别的也不迟。”
孙大成没有退缩,继续讲述着他建立这套规则的合理性,同时也承认了部分私心。这样听上去更容易获得认可,毕竟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要是光说优点显得太假。
“过……犹不及,有些事情除了要达到目标之外还得守住底线。你的能力毋庸置疑是有的,唯独缺的就是底线。我想给你提几个建议,说不定可以救了你自己和很多人的命,想不想试试?”
两个人可以说认识的很早,但还是头一次面对面详谈。之前总把孙大成当成畜生杀之而后快,没考虑过其它问题。
通过这次近距离接触,洪涛忽然觉得这个人也并不全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还是有些想法和眼光的,只是过于追求结果而太忽视过程。
这种人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但凡有乱世出现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仅从手段残暴和杀人数量上衡量,孙大成还算是比较克制的,甚至排不上号。
单就救赎者这个团体,从宏观上讲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它把一大堆互相从骨子里抵触的族群有效融合到了一起,避免了一边对抗丧尸一边互相攻击的局面出现。
如果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稍作改变,也不见得就比由东亚联盟接手管理差,说不定还会更好。自己创立的那套管理方式真不是拿到任何地方都好用的普世真理,至少放到疆省这边来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效果,没准还会更糟。
最麻烦的是很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去慢慢试错调整了,如果丧尸病真的产生了可以感染动物再由动物感染人类的新变种,那人类幸存者的当务之急就要从互相争夺人口、资源、地盘,转回如何对抗新疾病上来。
在这短时间里,谁也没有把握比孙大成做得更好。杀掉他很容易,手指头一动人就没了,可这里的几万幸存者该由谁来领导呢?一旦爆发新的权力争夺,结局恐怕会比现在更糟。
“你是替东亚联盟来当说客的?我很费解,当初你的位子坐得很牢固,声望也很高,为什么要借着飞机失事为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听说自己不是非死不可,孙大成就算努力克制不要表露出太多惊喜,身体和表情依旧有了反应。心情发生了巨变,连带着好奇心也蠢蠢欲动。
“啊……”但胳膊上传来的剧痛马上就让他摆正了心态,呲牙咧嘴忍着不敢叫出声,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枪口。
“我没时间和你闲聊,听好了,一共三件事。第一,尽快废除修女制度,强制结婚提高生育率我不反对,但不要用这种办法。”
“她们也是人,你这么做等于拿人当成了牲口,这就是我所说的底线!”洪涛收回踩在孙大成伤臂上的脚,伸出一根手指头。
“我需要时间去和下面的人先进行有效沟通,想办法说服他们同意……可能要几个月……或者一个月也成。”对于这个建议孙大成答应的比较干脆,只是在准备时间上提出了一点点要求。
“第二点,为流民尽可能的提供工作机会,减少对他们的盘剥。具体怎么做我就不累述了,你也别诉苦。我好歹当过几年佑罗,亲眼见过你的士兵是如何做的。还是那句话,不要求彻底杜绝,只需要给他们留条活路。”
关于生育率的问题洪涛部分同意孙大成的观点,确实很重要,从长远上看甚至比恢复工业化还重要,毕竟没有人口就没劳动力。
但也不能一边提高生育率一边眼睁睁看着流民每天在死亡边缘挣扎。他们也是劳动力,只要想,做为几万人的团体,稍微让出点利益就能让很多人活下去,真不太难。
“……我可以想办法增加一些耕种面积,吸收部分流民从事农业工作,只是急不得……”但这件听上去不太难的事儿,到了孙大成嘴里却比废除修女制度还麻烦。
第602章 飘然而去
救赎者不是养不起万把人,流民里大多数人还是有劳动能力的。但剥削这些人已经成了高层的部分利益来源,如果自己把这块肉拿走势必会引来反对。
谁也不是靠孤家寡人维持统治的,无论采取何种模式,管理层必须是利益共同体,否则今天是主教,明天就可能被吊在电线杆子上点了天灯。
“谁对你威胁最大,最有可能反对这个决定,给我个名字。”对于孙大成的迟疑,洪涛能感同身受。
当初自己在复兴联盟里打算推行某个新政时也得充分考虑到各方的利益得失,只有取得大部分管理层同意之后才能顺利推行。
但自己真没时间也没精力、更没兴趣去仔细研究救赎者内部权利格局,也无法帮孙大成去说服其他管理层成员。不过还有个办法可以让他稍微松快点,比如除掉最大的政敌和潜在威胁。
“……是……萨宾……”孙大成眉头挑了挑,眼神里头一次露出畏惧的神色。直至此时他才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同时也庆幸刚刚没满嘴跑火车。
“萨宾?他不是被撤职了吗!”洪涛同样是眉头一挑,本以为孙大成要说江洋,从目前的权力格局分析,能对他造成实质威胁的也只能是那位名义上的救赎者领导人了。
“在军队中俄罗斯、哈萨克、蒙古军官至少占了一半比例,萨宾经营的产业大部分都是那些人的。我能暂时撤掉他的职务但没法消除影响力,如果瓦克尔还在的话倒是能起到不错的制衡的作用,只可惜……”
说起这件事孙大成不光是表情,浑身都透出一种无奈和疲惫,最终还用眼神向洪涛示意,造成目前骑虎难下局面的人,就是你!
“别看我,要不是你当初为了夺权太倚重老毛子,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萨宾此时在什么地方?”
洪涛本意不愿意掺合救赎者的内政,但为了这几万人的未来又不得不帮忙解决麻烦。好在对于孙大成来讲萨宾很难办,但对自己来讲却啥难度都没有。
“就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如果你不出现,今天的晚宴上我就不得不宣布让他官复原职。”
此时孙大成的表情很是精彩,他百分百不敢相信能因祸得福,但又百分百愿意看到洪涛出手解决这个大麻烦,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伙伴了。
“好了,现在你就当他已经死了,继续听我的第三点建议。停止对南疆的作战行动,尽快和反抗军展开谈判。如果你们双方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无法坐在一起,那就邀请东亚联盟来做第三方。”
“别和我说谈不拢啥的,只要能把前面两条建议做到,我相信反抗军和东亚联盟都不会熟视无睹。和你透露个秘密,丧尸病可能变异了,从不传染动物变成了既可以传染动物又可以传染人类。”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会信口雌黄,东亚联盟目前已经拿到了标本,相信很快就能得出结论。如果是真的,你知道会面临一种什么局面吗?到时候就算反抗军要一意孤行,东亚联盟也不会继续支持他们的。”
抬腕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太富裕,于是加快了语速。
“……好吧,我愿意按照你说的方法试试,但对结局不抱太大希望。”孙大成很仔细的听完这段话,用左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大概四五分钟的样子终于得出了结果,算是勉强接受。
“我能进来一次就能进来第二次,其实就算人不进来照样可以宰了你,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不是觉得你多可爱,只是不想看到这么多人跟着你一起倒霉。给江洋和萨宾打电话,让他们到这里来。”
对于这个结果洪涛完全可以接受,别说孙大成没有把握,让自己去做照样没把握。很多事只有做了才知道结果,不去做光算计是没用的。既然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下一步就该准备离开这里了,办法嘛,很俗也很简单。
“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真觉得可以救所有人?一点也没为自己想过?”孙大成没去拿内线电话,好像还没聊够,刚刚都是在谈公事,现在又想探讨些个人问题。
“我这不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嘛!如果你们都得病死了,那我该去哪儿找坏人惩罚呢,还怎么当佑罗?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年过得真很快乐吗?我看不见得吧,整天琢磨着身边谁要篡位、谁要夺权,吃得香睡得着吗?”
“权力是个好东西,世人都喜欢,我也不例外。但是……干啥都要有度,要是让争权夺利充斥了生活里的每一分钟,那就是受罪了。在这件事上我稍微有那么点发言权,现在就是在教你该如何掌控权力,又不要受权力的反噬。”
既然孙大成愿意再向更深层次探讨这个问题,洪涛也不介意多讲几句。靠只言片语说服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要不是有东亚联盟的名头顶在自己脑袋上,救赎者目前的处境不是太内外交困,自己就算把舌头说成分叉的,这家伙也不会信一点,更不会去试试看。
但如果能从理论上讲通一件事,总比啥也不解释强逼着别人去做要好的多。只要不是太耽误事,多说几句无妨,让对方更加了解自己的想法也无妨。
“据我所知,在东亚联盟内部同样充斥着争权夺利,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没有这里明显罢了。”孙大成对这个解释有些不屑,并给出了理由。您自己家里都没弄明白呢就出来给别人说教,好大的脸哦。
“这不是废话嘛,我要是有那么大本事让所有人都按照一个想法考虑问题,就不该叫洪涛,而是叫蜂王或者蚁后。争权夺利是人类的天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无法完全磨灭。”
“可人类之所以发明了道德和法律,大部分原因就是用来克制天性的。一个人如果不能自制,距离动物也就不远了。权力可以争也必须争,只是不要太过分,更不能当做生活的唯一,必须要平衡。”
“当初你在小区里干的那些事就比较畜生,我不是原谅,只是暂时的妥协。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在争权夺利中努力做到平衡,一枪崩了你比费这多话要容易的多。别拖时间了,我是不会疏忽大意的,赶紧把人叫来吧!”
有人批评自己创立的模式,洪涛半点意见也没有,确实有很多问题存在就该被批评。但东亚联盟的问题不能与救赎者的管理方式相提并论,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根本没有可比性。
要是孙大成非抓着这一点为他辩解,那洪涛只能食指扣一扣,暂时结束这段谈话了。死到临头还认识不到错误,没有挽救的必要,留着也是祸害。
事实证明孙大成勉强还有点挽救的可能性,至少在陪着洪涛走出基地的过程中没甩花招。其实也不见得是不想耍,是真不敢。后背上那两颗硬邦邦、冷冰冰的手榴弹,比任何语言、说教、大势所趋都来的直接。
洪涛离开伊宁基地的方法很简单还很老套,他让孙大成用电话把江洋和萨宾挨个骗进办公室,然后再让卫兵送过来几枚手榴弹。
就像之前对付裁决者指挥官莫罗兹那样,每个人后背都绑上两枚,敌人就变成了莫逆。三个大男人手拉手有说有笑的离开了办公室,大声向卫兵们宣布:
我佑罗回来了,你们的主教、会长、连同司令都被绑架了。想让他们继续活下去就赶紧把车辆安排好,乖乖看着我出城,想让他们立刻死,就向我开枪!
为啥是三个大男人呢?因为萨宾被安排走在前面。为了让所有人相信自己说的话,洪涛拿他当了示范教材。
在楼门口一脚把矮胖矮胖的家伙踹成了滚地葫芦,然后躲在柱子后面,眼睁睁看着还没上任的前任总司令被炸开了花。
看着地上差点被炸成两截的尸体,闻讯赶来的上百人立马就信了,还有部分人吐了。江洋做为救赎者名义上的首领,在吐的技能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把刚刚吃下去没多久的加餐全都展示在台阶上。
光凭这份胆识,他也确实不会给孙大成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甚至还不如大修女安娜镇定,这个女人只是微微转过头,不去看那副修罗地狱。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安娜马上就安排好一辆车恭送这位打不死的小强带着两位最高领导离开基地,还得让两队裁决者在前面开路,确保车辆顺利通过检查站。
再让荷枪实弹的裁决者们很好的约束住部分情绪激动的士兵和军官,保证在两个小时之后,才去东边十公里的地方接人。
两个小时已经够洪涛从容不迫钻进山区了,他也确实遵守了诺言,没有伤害孙大成和江洋,只是把他们蒙上眼绑在了车里。
第603章 熟悉又陌生
九月应该是京城最舒适也最美的季节,但那都是旧黄历了,在丧尸病爆发之后的第11年,突然失去了人类的捣乱,大自然重新挥舞着画笔,把很多寸草不生的地方变成了绿洲,把原本平淡无奇的景色弄成了山水画。
但京城附近另当别论,和其它地方相比虽然绿色依旧比旧世界多了许多,但天空中少了鸟群多了烟雾、地面上少了碧草清溪多了污水横流。而造成这一切的依旧是人,几万、十几万的人,还有冒着黑烟的工厂。
“呜……呜……呼哧呼哧……”随着几声汽笛长鸣,一列火车缓缓进入了站台,车头喷出浓浓的蒸汽,把两侧的人和车辆全都暂时掩盖了起来。
这列火车挺有意思,前面四五节都是油罐车,后面三节是散装货车,中间却夹着两节客车车厢。从涂装上看,不管油罐车、货车还是客车的型号都不太一致,很有点东拼西凑的风格。
还破破烂烂的,有的地方玻璃已经碎了却没人更换,只是用木板钉上。最有意思的是车厢缺了扇门,里面坐满了人,个个被吹得灰头土脸。
“拿好自己的东西别落下……哎呀,先别瞧啦,堵着门算怎么回事,注意脚底下……”
列车刚刚停稳,从车厢里挤出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嗓门不小,操着一嘴说不清啥口音的普通话,冲挤在破车门过道里的人群大声吆喝着。
人群一阵骚动,但没人往车下走,而是齐刷刷的回头看向角落。这里居然还有个人,缩在两个大包裹之间打盹儿。
“吕老板,到站啦?”被大嗓门吵醒正揉着眼探头向外看,好像不太认识,拿不准该不该下。
“到啦,赶紧带你帮兄弟下车吧。哦对,下去之后别乱跑,这里不比其它地方,规矩大得很,动不动就罚钱,掏不出来就要被抓走当苦力。”
见到这张脸,被称作吕老板的中年男人略微收起不耐烦的神色,努力挤出点笑模样,凑近了一步弯下腰尽量压低了声音叮嘱着。
“好咧,您放心,咱们都是本份人,到哪儿都懂规矩!老虎、瘦猴,下车接行李。看好了啊,别让人顺手拿喽!”
睡眼朦胧的男人一边应允一边挣扎着从包裹堆里站起身,比矮个男人几乎高了一头半,满脸胡子茬从厚厚的尘土中顽强的钻出头,看着就和兵马俑差不多。
他们这伙人不多,只有八九个人,但带的行李着实不少。皮箱、背包、拉杆箱、麻袋、包袱皮……林林总总二三十件,把车门过道都快塞满了。
车厢里的其他旅客显然不愿意和这群风尘仆仆又透着彪悍的家伙发生摩擦,干脆全挤向了另一边的车门。
趁着卸车的间隙,高个男人在站台上又伸胳膊又伸腿,打拳一般好顿折腾,觉得把身体活动开了才点上根烟转着脖子四下看,眼神里既有熟悉又有陌生。
“鼠哥,这就是京城?”他这副模样很快就引来了同伴的关注,那个叫老虎,长得也最壮的大汉凑了过来,一边点烟一边问。
“必须的……上面不是写着呢!”高个男人用嘴向站台标牌方向努了努,眼神四处瞟着有点心不在焉。
“京城北站……我怎么看着还不如jyg呢?”
老虎不是不认字,只是对这里的建筑有些没信心。高高的钢架式顶棚坍塌了小半边,剩下的也锈迹斑斑。站台倒是挺宽敞,可地面铺设的石材已经剥落得坑坑洼洼,东一滩西一堆散落着不少马粪。
尽头的检票口居然是露天的,拉货的马车、汽车与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通通挤在一起,人喊马嘶机器轰鸣,热闹是真热闹,也确实符合脏乱差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