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与别处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并没有因为天子的气运而变得比其他地方多一个太阳或者多几朵白云,稀稀拉拉的云朵斜挂在天空中,懒洋洋地飘着。一个用膳厅的崩塌对偌大的九五城来说并不算什么损失,这点费用也不至于让国库伤筋动骨,没有外人在的御膳房和用膳厅,年轻道人抬起头望着那一片天。
姬修的脸色并不好看,在九五城中被人刺杀,还是曾经挚友的子嗣,对天子的脸面来说是多么挂不住的一件事情。年轻道人不知道想着什么,又怕目光投向了姬修,有些疑惑这位天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一个爱惜羽毛的人。
他开口说道“云贤侄,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我倒是可以把我看到的,想到的东西都告诉你。二哥,如果我说的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你来做补充可以吗?毕竟死的人是七弟,云贤侄作为七弟唯一的血脉,他有理由知道那些事情。”
这个年轻道人好像是姬修的天敌一般,不管他有什么要求,姬修总不会十分严厉的拒绝。姬修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三弟,你总是这般妇人之仁,君子怀仁不错,可是皇家的脸面可就被你丢得一干二净了。”
见姬修答应,后面的话即便是责备,年轻道人也十分高兴,说道“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丢不了什么脸。再说了,丢人都是丢在自家门口,再捡起来就好了,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二哥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姬修冷哼了一声之后便默不作声,姬不舍好不容易从云藏锋的杀气之中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云藏锋看了姬不舍一眼,倒是能够明白一些事情,或许这个大皇子正在为刚才没有杀掉姬修而可惜,皇家的事情总是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年轻道人便开始说起来当年的事情,站的角度不同,说出来的故事或许也不相同,云藏锋倒是十分有兴趣知道这位三叔眼中的故事是怎么样的。云如龙曾经告诉过他京城七侠的故事,这位三叔很早就退场了,被一位仙人带入了修仙路,不知道还有多少故事在他身上发生。
二十年前,云如龙第一次进入京城,种种机遇也算是十分传奇了,最终落到了当时的太子府中,与其他六位兄弟结成了京城七侠。云如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应该这么说,当年他是一位没有主见的人。
一个家境贫寒的外乡人来到了整个汉唐王朝的经济政治中心,城里面形形色色的人和光怪陆离的事情让他很难消化,双亲逝世之后,更是无所适从。被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爷带入府邸之中,云如龙也只敢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敢多看多听。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父亲,在教头的手下。他给我的印象是黑黑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半大孩子,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年纪竟然跟我们一般大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年轻道人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笑意。
姬修阴沉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原本全身紧绷的他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看来当年的回忆真的十分让人感到快乐和放松,那应该是这几个人一辈子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修炼的日子十分枯燥,但是也十分快乐。几人在教头的手下,每天都拼着命修炼,云如龙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他自己心里面明白,只有不停的努力才能够在这个藏龙卧虎之地立足。
姬修作为太子,跟着这几个同龄人一起也纯粹是为了好玩,大家都知道几位被教头选中的年轻人都是太子的跟班,很多事情也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都没有人会多嘴多舌。每天大鱼大肉必不可少,玩闹京城,也时常看到他们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进,每个人的功夫越来越厉害。教头教授的东西本来就是十分容易的功夫,加上挑选出来的这些孩子个个天赋异禀,修炼起来更是事半功倍,即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有半点落下。
功夫随着年岁增长,京城七侠也办了不少大事,名气渐渐在京畿之地打响。闭门造车从来都不是教头的风格,每过一段时间,京城七侠总会被外派出去办一些事情,不是搜集某个帮派的情报,就是去哪个山上剿匪,作为太子的姬修也隐姓埋名跟着几个人东奔西闯,渐渐混出了名头。
出师之后,也都各自有官职封赏,算是平步青云,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排行老三的年轻道人在京城七侠出名之后不久便被一位道门仙人引入了修仙路之中,许久没有跟京城七侠中的其他几位联系,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不久之后就回到了京城。
当初先帝将这位被道家仙人看上的年轻人送到仙门之中并不是为了给仙人一个面子,而是为了皇城的安危。这是一盘大棋,一方面能够和那道家仙人的门派搭上关系,不说长生法术,单单是那丹药便能够获得不少,另一方面,学而有成的年轻道人在日后必定能够成为皇帝身边的有力臂助,修仙者的年岁无穷,随着时间推移,必定能够保障皇族三代无忧。
更少有人知道这位被选中的年轻人还是一名王公贵族,论资排辈,年轻道人可以算得上是姬修的叔伯兄弟,亲堂弟。试问汉唐王朝哪一代的皇位继承不是一场腥风血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年轻道人的父亲在皇位的竞争当中失败,连累妻子儿女都没有好日子,为了使先帝不起疑心,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皇宫作为质子。
年轻道人在门派之中修炼两年之后便回到了皇宫之中,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皇宫也一直相安无事,倒也不耽误他的修炼。他也如同影子一般守护着九五城的安危,姬修登基之后,明面上就是张凡臣,暗地里就是他。
后来的事情就和云如龙所描述的差不多,云藏锋的母亲江燕被人送入京城,作为礼物进献给先帝,先帝则将江燕赐给了太子姬修。种种因缘际会,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为的暗中推手,云如龙和江燕走在了一起,也引发了后来的京城七侠相继赴死。
说到这里,年轻道人似有若无地看了姬修一眼,说道“其实,当年二哥是喜欢你母亲的,甚至可以说只喜欢你的母亲。二哥年少轻狂,更是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但那些女人不过是一些玩物,只有你的母亲深深吸引了二哥,甚至二哥从没有对她用过强,直到七弟和弟妹逃走,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个女人。”
逝者已矣,有些事情是上一辈的恩怨,云藏锋只求一个真相,对于这位皇帝的私生活也是没有一点兴趣,但也有些疑问“当初我父亲曾说他们逃走的时候,二伯向先帝求情,如果二伯喜欢我母亲的话,又怎么能够?”
姬修看了姬不舍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这叫做韬光养晦。当初寡人虽然是太子,但是继承皇位仍旧存在很多的威胁,说到底,寡人能够是太子,其他兄弟也可以,我必须要装作一副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样子来让寡人的兄弟们放松警惕,才能只需要父皇看见便足矣。”
云藏锋有些明白了,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根据坊间传闻,先帝驾崩之事疑点重重,身边正巧也只有姬修一人,姬修能够隐忍如此之久,未必不会丧心病狂,抓住时机做一些事情。
也许很多人都能够想明白这件事情,但没有人会去触姬修这个眉头。云藏锋示意年轻道人继续说下去,事已至此,即便拆穿也不能够挽回什么。年轻道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没有谋朝篡位之心,即便知道一些事情,也不会说出来的。
“十多年前,三弟带着弟妹回到九五城中,那个时候做皇帝的已经是二哥了。二哥曾经和三弟有过一次长谈,那一次,房中也只有他们二人,很多知道京城七侠的人都猜测是老朋友叙旧,但我知道,并没有这么简单。”年轻道人看向姬修,示意他来揭晓当初的事情。
姬修道“那夜,寡人与七弟推心置腹将所有话都说了一个清楚。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回到进城来赎罪的。其他兄弟的死一直是他心里面的一根刺,他想要一个机会,来报答他们的恩情,同样也补偿寡人。”
“寡人已经贵为天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想要什么都能够得到。只是,当时西疆国不停犯汉唐边境,寡人已经失去了耐心,也需要一个人去帮助姜老将军,姜老将军终究独木难支,所以七弟变成了寡人心中最好的人选。”
云藏锋一时间将所有事情都想了一个通透,他直接点明道“二伯坐上了龙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是,当年的事情就成了二伯心中的一根刺。堂堂天子被人戴了绿帽子,怎么能够忍受呢?”
“放肆!”姬修怒吼一声,天子发怒,天下都得震一震。
云藏锋步步紧逼,说道“你要杀了家父,但是你又害怕背上骂名,你只能够暗自陷害,借由派遣在外的机会,将我父置于死地。数年之后,你又见到了我,那如鲠在喉的感觉又出现了,所以,你又要杀了我!”
眼看云藏锋就要把脸凑到了姬修的面前,年轻道人一个闪身便到了二人中间。
“寡人乃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云藏锋,你可是要忤逆寡人?”姬修怒不可遏,训斥道。
云藏锋淡然退回原地,道“皇帝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