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天开始,江语凝再也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睡去。每当闭上眼睛,海浪拍击沙岸的声音又会在耳边出现,她会看见李宸海穿着白色洋装站在尽头的模样,她拉着自己的手,带着哭腔和哀愁:「语凝,我只剩下你了。」
然后她醒来,接着她会开始哭,直到哭累了闭上眼睛,她又会看见李宸海。于是江语凝开始每天吞下七颗大小形状顏色不一的药,她觉得那是拥有魔法的糖果,可以暂时蒙蔽所有的知觉。
她不会听见浪捲浪的声音、不会闻到淡淡的百合花香、更不会看见李宸海对着她笑。她的心口稳定得像是没有心跳,最后她可以陷入一片绵长而空白的黑暗。
日益加剧的幻觉以及药物带来的昏睡、记忆力衰退等副作用,让江语凝渐渐没办法应付庞杂的课业和交际,勉强撑完大二下学期,她选择休学一年。
simon时常会传小茉的照片给她,但他从来不会主动来找江语凝,因为他很明白,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会想起那一天的无能为力。
这一年,江语凝搬回原来的家生活。父母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害怕江语凝会跟着江沐光走上同样的道路。即便那些过度的关心总让她窒息,她却从来没有吭声,因为她明白承受折磨的不只自己一个人。
江语凝开始稳定地去教会做礼拜,她选择对教友纷纷耳语听而不闻,至少在平稳的祷声中她可以暂时忘掉张牙舞爪的幢幢暗影。
年底租约到期前,江语凝一直都没有勇气踏进那间充满她和李宸海回忆的房间。楚然特地请了假,开车陪她回到曾经的住处收拾东西。
她细细端详所有关于李宸海的一切,每看见一样,都会从记忆深处勾起琐碎平淡却也深刻的日常。江语凝把物品细细分类,将它们完整地尘封进纸箱,离开前她将两把钥匙投入信箱,
最后有关李宸海的东西,除了那一对蓝色发夹和吉他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隔年春天,李宸海去世一周年的那一日,江语凝独自一人来到她身一跃的悬崖边,带着拥有青鸟的吉他和一束圣洁的百合花。没有勇气坐在最危颠的地方,江语凝把百合花放着退到后方,她坐下来,摩娑过六条弦,即使许久没有再碰吉他,指尖的触觉却彷彿记得所有曾经弹奏的旋律。
江语凝对着广阔无边的天际唱起〈是我的海〉,她闭上眼睛,彷彿回到那天,她在聚光灯下唱着这首歌,而她知道李宸海会在台下专注地聆听,那是她对她最盛大也最隐晦的告白。唱完最后一句,江语凝缓缓睁开眼睛,本以为没有她的海只是一片苍白,没想到她却看见了比以往都更加广阔清澈的湛蓝,那是她记忆里未曾见过的。
一阵暖风吹过她的眼角带走隐隐闪烁的泪光,江语凝在那个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接到来自simon的电话。「嘿,语凝宝贝。」他愉悦的嗓音带着小心翼翼,「抱歉,其实我不确定听见我的声音会不会让你回想到那一天,但是这件事我想要亲口跟你说。」
江语凝轻轻应了声你说吧,她听见simon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来的时候甚至哽咽了:「性坛社终于被学校认可了。」
秋天復学时,江语凝开始全心全意把自己埋进艰涩的原文书里,儘管她仍然需要依赖剂量加重的药物,来抑制那些随着时间疯狂滋长的恐慌和焦虑。也仍然会在绵长的黑夜里,看见李宸海往大海奔赴的影子。偶尔也会站在高楼顶点看着城市里喧嚣的人影,想着只要跨出那一步就可以去到她的身边。
但江语凝拼命拖着伤痕累累的自己不断往前,她觉得自己只有一直跑、一直跑,才能够跑到那个她们都想去的远方。
最后,在大四上学期结束,她成功取得前往美国交换两年的留学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