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俞心桥按照隔壁老板娘的指示,写了张有电话和名字的纸条,贴在门口的那架钢琴的琴盖上,又手痒按下几个键听响,才离开。
走到沈达也家门口,俞心桥胳膊一抬,一张纸飘荡着掉在地上。
捡起来一看,是刚才贴在钢琴盖上的便签纸。那店铺太拥挤,多半是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身上。
俞心桥立刻原路返回。
进到店里,他把那张便签纸用透明胶贴在门板上,反复确认不会掉下来。
再次掀开那条黑白门帘走到外面,天已经快黑了。
俞心桥把胶带还给隔壁老板娘,道完谢转身,毫无预兆地被眼前连片亮起的户外灯晃了眼睛。
“总算到饭点了。”老板娘从柜台后站起来,拿上钥匙准备回家,顺便对俞心桥说,“要是饿了就在这儿对付点儿,这一片的摊贩做菜干净,口味也好。”
她是生意人,哪能看不出俞心桥从头到脚一身值多少钱,光是他伸手时从袖口露出来的那块表,都够这边一年的房租。所以她这话说得讲究,有钱人家的少爷来这儿也就图个新鲜,路边摊的廉价小吃,随便尝一口就差不多了。
毕竟再新鲜的路边小吃,也没法和珍贵食材做出的高档料理相比。
不过俞心桥并没听出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或者说没空细品。
起初的刺眼过后,眼前的一切在灯光的笼罩下呈现得格外分明,包括站在烧烤架面前的那个人。
洹洹。
在心里默念,俞心桥用力眨了下眼睛,再去看——帅脸,宽肩,长腿。
……竟然真的是徐彦洹?
今天徐彦洹本来没打算上工。
母亲的身体还没康复,隔壁邻居又出门去了,他不放心留母亲一个人在家。
后来是母亲从床上撑着爬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他,说:“难得休息,别待在家里了,出去玩吧。”
徐彦洹说不去,母亲提议道:“去打球呢,以前不是有几个同学经常喊你出去打球……要不去看电影?钱不够的话妈妈这里还有。”
见她固执,徐彦洹便口头应下,随便套了件衣服出门,步行前往批发市场。
周末的夜市最繁忙,以往他来了就能找到活儿干,今天也不例外。
做烧烤的那家是一名中年男老板,有时候还把六岁的女儿带到摊子上照顾,看见徐彦洹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小徐你来得正好,2号桌的客人要一扎啤酒。”
徐彦洹立刻钻进雨棚,脱掉外套投入工作。开啤酒瓶时看了眼远处钟楼,六点还差五分钟,干到十二点能赚一百二。
他在这里主要负责端盘送菜,还有饮料酒水。
六点一过,批发市场变身夜市,人渐渐多了起来,徐彦洹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总能在客人离席的三分钟内把桌子收拾干净,听到有人叫饮料也能及时响应。
他在这里干了有半年,老板对他十分放心,偶尔忙着烤东西分身乏术,还会让他帮着收银。
就在徐彦洹站在烤架旁帮老板算账收钱的时候,一名穿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少年,在烧烤摊前站定。
徐彦洹把收到的几张纸钞按不同面额整理好,放进老板的铁盒子里,抬头和俞心桥对视不到半秒,就把目光移到其他顾客身上。
俞心桥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干什么。
起初想着同学一场,碰到就打个招呼,走到跟前才觉得冒昧,人家可能根本不想在这种地方碰见你。
可是来都来了,姑且照顾一下同学的生意。俞心桥受不了烧烤摊的烟熏火燎,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问:“这饮料怎么卖?”
徐彦洹:“哪种?”
俞心桥伸长脖子往里看:“就那个黄色易拉罐。”
徐彦洹把铁盒盖好,反手从边上的塑料筐里拿出一罐饮料,递过去:“三块。”
全程眼皮都没抬一下。
俞心桥接过饮料,另一只手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没找到钱,几分窘迫地问:“可以支付宝吗?”
徐彦洹说:“不可以。”
彼时网络支付尚不发达,老板还没有开通二维码收款的业务。
把俞心桥给难住了。他拿着那瓶黄澄澄的本地产饮料,像拿了块烫手山芋,打开喝不是,放下也不是。
人一着急就容易犯迷糊,俞心桥也不例外。他完全忘了沈达也的家就在不远处,唯恐自己被当成吃霸王餐的,忙和徐彦洹打商量:“那先赊着,等下周一我把钱带给你,行不行?”
徐彦洹总算抬起头,轻飘飘看他一眼:“下周一?”
这一眼何其冷淡,还带着点陌生人的事不关己。
俞心桥终于明白过来——敢情他根本不记得我是他同班同学!
意识到这一点的俞心桥很受打击。纵观前十七年的人生,他俞心桥不说人见人爱,至少从来没因为长得太普通被忽略……
到底是这个人脸盲,还是我确实路人脸?
俞心桥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勉强镇定:“徐彦洹同学,我和你是——”
没说完,被旁边挤过来的人撞了下肩膀,俞心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徐彦洹是吧?”那挤上前的粗嗓大叔问,“徐震去哪儿了?”
徐彦洹冷声说:“不知道。”
“你是他儿子,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
“他这个月的钱可还一分没还呢。”
“……”
“不吭声是吧,不吭声我下回就去你学校,别以为到处搬家我就找不到……操!”
只听“砰”一声巨响,徐彦洹把塑料筐连同空酒瓶一起扣在了粗嗓大叔的头上。
接着从围了一群人的过道钻出去,拔腿就跑。
徐彦洹过惯东躲西藏的日子,跑步速度堪比田径选手,拐几个弯就把人甩掉了。
……不对,还是能听到脚步声。
拐进一条窄巷的徐彦洹警觉地回头,看见光线萎靡的巷道入口,一个瘦条条的身影忽然闪现。
往前走一步,巷口的路灯就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像电影里一个人孤独地走向另一个人,宿命般的场景。
而此时的俞心桥却在想,今天我怕是要把命折在这里。
刚才他囫囵听了徐彦洹和粗嗓大叔的对话,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徐彦洹已经跑远了。
话还没说完,饮料钱也还没给,俞心桥稀里糊涂地追上去跑啊跑,跑到后面凶神恶煞的几名大叔不见了,夜市的喧闹也被甩在身后,徐彦洹还是不停下。
这会儿俞心桥连质问他跑这么快干吗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距徐彦洹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一手扶墙,喘得像要断气。
狼狈至此,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那罐饮料,仿佛这东西可以救命。
顶着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俞心桥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刚开嗓:“你——”
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巴,徐彦洹看向巷口:“有人。”
俞心桥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睁大,配合地屏住呼吸。
确实有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俞心桥慌得要命,心想如果非要选的话还是让我喘死吧,我怕疼,不想挨揍。
与他相反,徐彦洹临危不乱地观察四周,看见巷道尽头,围墙和房屋之间有一条夹缝。
俞心桥的五官只剩一双眼睛能动,自是也看到那条足够躲一个人的夹缝。
捂住嘴的手松开,他刚想说你先进去,后背忽地一沉。
徐彦洹根本没给俞心桥说话的机会,抓住他的后衣领,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丢进夹缝里:“往里走,别出声。”
俞心桥:“……”
行吧,长得高了不起。
夹缝虽然狭窄,但是够深,俞心桥侧身钻入之后,徐彦洹也跟了进来。
三面靠墙,犹如进入一个没有窗的封闭空间,外面的嘈杂声都听不真切。
与之相对的,封闭空间内的每一个微小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包括胳膊抵着胳膊,还有弥散开的气味。
俞心桥抽动鼻子嗅了嗅,奇怪,明明从烧烤摊出来,为什么没有油烟味?反而飘着淡淡的清香,类似某种香皂的味道。
香皂一般用来洗手。
约莫半分钟后,俞心桥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徐彦洹捂了嘴,味道是那时候留下的。
留在他的鼻间,脸颊,甚至唇畔。
难怪久久散不去。
刚发现自己的性向时,俞心桥曾在同性论坛上看过的帖子,有人形容男人身上的味道,有人描述和男人靠得很近的感觉,用词大胆,形容诡谲,当时他只觉得这帮老基佬真变态。
现在却觉得,更变态的是小基佬,也就是他自己。
幸好,幸好徐彦洹和他差不多年纪,还不算真正的男人。
俞心桥呼出一口气,挥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竖起耳朵听,确认外面没有人,用气音问身边的人:“可以出去了吗?”
徐彦洹“嗯”一声,两个人开始慢动作往外移动。
许是憋气太久缺氧,又或许是太紧张,俞心桥一脚刚踩到外面,出来的时候重心一偏,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本来冲着肩膀去,没想已经在外面的徐彦洹正好转身,俞心桥这一栽就栽在了他脖子以下,胸膛正中。
这次的触感偏热,因为徐彦洹只穿一件t恤,皮肤和皮肤之间仅隔一层薄薄的布料。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原来是你。”
徐彦洹嗓音低沉,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纤毫毕现地传递到俞心桥已然脆弱不堪的小心脏里。
俞心桥懵然地抬头:“啊?”
似是为了迁就俞心桥的身高,徐彦洹微微欠身,学他拉长语调:“您、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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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彦洹,俞心桥说你不是真男人,这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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