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儿怎么办?”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身着孝服,坐在席上,手捧一本《易》,双腿上放着琴,忧虑而萧瑟地看着前方,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
一名眉浅如远黛斜飞入鬓,身量修长而苗条的女子,愣愣地看着男子的背影。大滴大滴的眼泪如珍珠般滴落,黑色的眼眶透露出疲惫,她的倔强咬紧得嘴唇显,视线越过男子,看向前方方圆数丈的坟茔“我不走又能怎样?当初你肯娶我,是因为大父位列朝堂,为天下士人楷模。几年前大父因第二次党锢已逝,父母都被流放,你我早已不在门当户对,我对你有什么用呢?
今年皇帝下诏,令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你本待期守孝之后重回官场,又因我大父而被禁锢。我只是你和谭儿的拖累!”
“拖累?我袁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能把仕途不顺算在夫人头上?”袁绍长身而起,缓缓转身,刚才的忧虑仿佛一扫而空,眼中透露出的全是坚毅之色。
袁绍的母亲就葬在草庐前面的坟茔里,汝南袁氏几世富贵,选取的侍妾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袁绍的母亲也一样,因为面容美貌、身材高挑为父亲袁逢宠而有孕。儿子像母亲,袁绍亦身高八尺,姿容甚伟,俊美之中英气勃发,让人一望而倾心。
作为仲子,上有兄长袁基,下有三弟袁术,就像大多数多子女家庭一样,少年时期袁绍虽然具备“高帅”的条件,却并不受亲生父亲袁逢、叔父袁隗重视,更与富差得远。
一切的改变来自于一次偶遇,名满天下的世族领袖李膺,有一次到袁家拜访,作为士族领袖,李膺就如后世的明星、大v,拥有大量的支持者、崇拜者等粉丝,在舆论上也拥有极强的话语权。袁逢在献出重礼后,献宝一样把子弟拉出来给李膺品评。
一番考较后,李膺对袁基评价很不错,更一眼看中丰神俊朗、对答如流的袁绍。一问之下,得知袁绍尚未婚配,大喜着向袁逢提亲。袁逢这才从新审视起这个不受重视的仲子。此时袁绍虽然早就就过继给大伯袁成,由于年少,仍然与袁基、袁术等人一样,只领取零花钱,并未真正掌握一部分家族财富,也因为太过年轻和不受重视,未能继承家族权力。过继的原因,是并非嫡子,而是小妾所生,属于姥姥不疼,爷爷不爱,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被边缘化的范畴。
与李膺家族婚姻是袁绍一身的转折点,初期好处一个接一个。
首先袁逢、袁隗没有理由再霸占大兄袁成的家业,必须分家给继子袁绍,让他几乎一夜之间,从普通世家贵族子弟,秒变亿万富翁。而且由于担心李膺差评,袁逢、袁隗一点不敢少分给袁绍。
第二在李膺父子的招呼下,袁逢、袁隗很快就打通关系,让袁绍入雒阳为郎,不久即转为兖州濮阳县长,刚刚二十岁,就成为正儿八经的正县级干部,一年都没浪费。
第三婚后两人恩爱异常,只一年多,李兰儿给袁绍生了下长子袁谭。
美人在怀,家财过亿,年少得志,喜得麟儿。数年内袁绍完成了从边缘化的庶子,到高富帅的转变,可谓春风得意,蒸蒸日上。
正当要大展拳脚,步步高升之时,厄运随之降临。随着窦武、陈蕃在与宦官斗争中身死,发展为第一次党锢之祸。不久张俭又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朝堂下令扩大打击面,全面梳理追捕党人。李兰儿的大父,天下士人领袖李膺,作为陈蕃一党,自然是最大的漏网之鱼,妥妥的名列追捕之列。老乡们都劝李膺逃亡。
李膺却说“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我年已六十,死生有命,逃又能逃到哪去呢?”主动投案自首,以免牵连家族和门生故吏,最终在监狱中被拷打至死。
李兰儿的父亲李瓒等人亦被流放。
李兰儿“不怨恨大父拖累了你?”
本来第二次党锢主要到父子、兄弟、部分门生故吏为止,打击范围只有二千人左右。今年夏天故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将严重的旱涝灾害与党人被禁锢、宦官掌权联系在一起,激起了宦官党的激烈反对,将所有门生故吏、姻亲,甚至早已分割财产的从兄弟牵扯在内,打击面达到几千上万人!
禁锢名中就包括李膺的孙女婿,袁绍!
袁绍“怨恨?我怨恨宦官,怨恨这黑白不分的世道。对大父一点不怨恨,反而异常佩服,佩服他刚直不阿,事不辞难,罪不逃刑!他是我一生榜样!
被禁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你我这一生,做个在野村夫村妇,逍遥自在。”
李兰儿扑入袁绍怀中,感动得嘤嘤哭泣,半响抬起头来“夫君,白天守庐,晚上回来吧。”
“此事,有违礼法,怕是不行。”拒绝怀中美人求欢,是那么困难,袁绍的拒绝虽困难,亦坚决。
袁家数代精通《孟氏易》,袁绍其中佼佼者,是命定论的坚定信仰者,认为一个人生下来要做“大事”,就必须对自身的要求严格甚至到苛刻,从道德品行上,一言一行上与普通人区分开来!在一次又一次的战胜自己的过程中,变得愈发强大,成为非同寻常之人,才能为上天选中,做成非同寻常之事,达到非同寻常之成就!
袁绍推开李兰儿,转过头抱琴端坐,琴声中都是淡然之音。
要做孝子,就要守三年之孝,若在母亲坟墓前违背礼法反而乱性,岂不是为乡党笑,为士林笑,为天下笑!若白天守庐,夜晚睡女人,岂不会被人批评为虚伪!
李兰儿对着夫君背影看了半响,轻泣几声,默默而去。
“少爷,何伯求到了,说有事相商!”
袁绍大喜“哈哈,我之张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