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程慕允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在视线短暂地和他接触后，迅速地垂下眼睑，那种煞气被掩藏了起来,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程慕允心里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们是装修的工人？”
    “是我朋友，让他帮忙找人来装修一下，”田语朝着小麦示意，“小麦，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有事先去忙。”
    小麦呆怔了两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朋友。
    这两个字太过温暖，没有半点鄙视和看轻,他的心中涌过一道暖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响亮地应了一声：“是,田……田姐你放心，保证按时保质保量地完成装修任务。”
    田语被他逗乐了：“倒也不必这么正式，像立军令状。”
    小麦挠了挠头,笑了起来。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田语把这一行不速之客请到了会议室小坐,毕竟她那个寒酸的临时办公室可能容不下程慕允这尊大佛。
    齐姐见了程慕允特别开心,殷勤地端茶递水。公司里一直有田、程两家不合的谣传，尤其是桃花源镇资金出现问题后,很多人以为骋风集团没有及时将投资款打进来是因为田语和程慕允闹翻了的缘故，今天这个谣言不攻自破。
    郑淮特别活跃,没跟着田语他们一起进会议室,而是在总裁办先逛了一圈,看见美女就叫姐姐，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样好吃的小点心。
    他殷勤地分给了程慕允和田语，唯独没有给同行的美女。
    田语看得有趣：“这位就是上次给你出题目的上司？”
    郑淮假笑了一声，强调道：“临时的上司，我在我哥公司学习一段时间就走，家里有矿等着我去继承呢。”
    美女没搭理他，朝着田语伸出手来：“卓菡，骋风集团投资部副总监，田董，幸会。”
    美女说话简洁干练，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审视。
    田语对这位卓菡早就有所耳闻，卓菡是程慕允的得力干将之一，全球前十金融专业硕士毕业，骋风集团最近几件重要的国际并购案都是由她主导，程慕允出国时也基本是她陪在身侧出席各种重要场合。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卓菡是程慕允为数不多的绯闻中的女主角之一。
    “幸会。”她客气地握住了手，一触即放。
    “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了，不过田董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卓菡的神情复杂，“我总以为程总的太太应该是朵温柔可人的解语花，这阵子听坊间传闻，才知道田董居然是傲视凛冬的寒梅，真是出乎意料。”
    “过誉了，”田语笑了笑，“我只是承继家族产业，你能赤手空拳在投资界闯出一片天，才是厉害，尤其是还要带他这样的下属，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卓菡哑然失笑。
    郑淮不干了，嚷嚷了起来：“什么意思，嫂子你这是在寒碜我吗？你们俩商业互吹别带我。”
    “带带你怎么了？”程慕允冷着脸道，“你也就这功能了。
    郑淮缩了缩脑袋，赔笑着道：“好好好，彩衣娱亲，嫂子你尽管埋汰我。”
    几个人正说着话，虞副总进来了，忙不迭地上前寒暄，还热情地邀请程慕允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有珍藏多年的普洱茶请他品鉴。
    程慕允拒绝了他的邀约，不过，还是和他聊起了田园集团的经营情况。
    郑淮是个话搭子，什么都能聊上几句，在他的掺和下，三位男士的气氛明显热络了起来，两位女士坐在旁边一时有点冷场。
    田语细心地发现，卓菡没有动桌上的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喝咖啡，我让她们重新泡一杯。”
    卓菡摇了摇头，看着田语欲言又止。
    “怎么了？”田语纳闷地问，“我脸上有花吗？”
    “田董，我挺佩服你的，”卓菡凝视着她，眼神复杂，“你和程总和我以前见过的富豪夫妻都不一样，要有绝对的自信才能让程总这样优秀的另一半几乎完全脱离自己的视线吧，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田语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问：“心大点就可以了。”
    卓菡盯着她看了片刻，了然地轻笑了一声：“没见你以前，我一直困惑你怎么和其他老总的太太不一样，不追着程总的行踪、不上门查勤，甚至连汤汤水水都从来没送到办公室来过，现在我明白了，你这要么是太爱，要么是不爱，才能做到这样无动于衷吧。”
    “那你觉得是什么呢？”田语反问。
    “我希望是前者，”卓菡坦然地道，“我非常敬佩程总，希望他能有一个幸福的婚姻，和太太彼此相爱。”
    田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希望他能有吧。”
    程慕允是出来开会的，兴之所至才上来了一趟，没一会儿苏航就打电话上来提醒了。
    送走了这一行人，田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处理公司邮件。现在桃花源镇和田园绿邑这边的情况基本稳住了，新能源锂电池这边却纰漏不断。
    新提拔的总经理和部门经理都已经到位，目前看来是和她一条心的，但几个主管研发的技术骨干却透露出年后有辞职的意向，公司的资金往来账目也亟需理清。
    田成良在新能源投入了太多，如果彻底切割，也会给公司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
    术业有专攻，她在地产行业有田成善亲自点拨，又深入基层多年，所以对主业成竹在胸，和田成良对峙时没有半点怯场，但新能源这一行业她完全是个外行，就算恶补也没法做到精通，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看了一会儿电脑，她的眼睛有点疲乏，索性把老板椅一转，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思绪渐渐漂浮了起来。
    会议室里和卓菡的那一段对话，让她想起了和程慕允的第一次相亲。
    当时是两家人一起以聚会的名义聚餐，吃完饭后，她和程慕允被赶去咖啡厅约会，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大概有十来分钟。
    “你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程慕允那时候的气场还没这么强大，说话直截了当，但语气还透着一丝温和，深邃俊逸的脸庞上也不全是冷漠，引得周围的美女频频回头，“我可能不会是个体贴的对象，会很忙。”
    “我也很忙，”她回答得很无所谓，“没有坏习惯就好。”
    “譬如？”
    她偏了偏头，举了几个例子：“譬如撒谎、不讲卫生、身体和精神上的不忠诚。”
    “那我没有。很好，达成共识。”
    不愧是做生意的顶尖天才，就连婚姻也是用最有效最快速的手段谈好了条件，后来两人又见了两次面，签好了婚前财产公证，然后就订了婚。
    订婚宴前，田语有一点后悔。
    从小看惯了父母鹣鲽情深的婚姻，她也曾经对爱情有过期待，现在这么忽然地把自己的婚姻交托给了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是不是对自己、对程慕允都太不负责任了？
    携手出去接待宾客的时候，她不确定地问程慕允：“真的要订婚吗？”
    当时程慕允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不然呢，让他们都晾在外面？”
    一百多桌的宾客黑压压的，都在翘首以盼着准新人出场，其中包括了他们的父母，程田两家当然丢不起这个人。
    “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田语不放心地问，“我怕麻烦。”
    程慕允摇了摇头。
    “那如果以后你万一有了外心，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可以好聚好散，我不喜欢被欺骗，更讨厌被敷衍。”田语叮嘱。
    “可以，你也一样。”程慕允顺口接了一句。
    两人再次达成了共识，婚就这样订成了。
    结婚后，程慕允像他说的那样很忙，忙到超乎了田语的想象，但他也的确做到了他的承诺，这两年偶尔读到他的相关新闻，都是他收购了某某企业、年盈利增速成倍增长、年轻一代企业家中的翘楚等等，就算有几个绯闻，也一看就是博主为了流量瞎编乱造，没有什么可信度。
    今天这一看更是明显，卓菡这样的美女加才女，天天陪着他工作、出差，又对他有无尽的崇拜和景仰，但从刚才他的一言一行来看，他也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拉椅子、开门拉门、添水都是卓菡主动做的，他已经习以为常，十足的上司对下属的态度，和绯闻情人根本搭不上边。
    在部分国人的概念中，程慕允能赚钱、有名望、不花心，唯一的缺点就是忙得不见人影，这样的婚姻能打六十分及格，至于婚姻中的冷暖，又有谁在意呢？
    她以前也这样认为，可经过了这两年多的生活，在某一天，她对这种塑料婚姻的厌倦到了顶点。
    不知道程慕允心底会不会有遗憾呢？就连卓菡都期待他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婚姻，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因为工作在异国他乡，每当夜深人静、月光洒落的一瞬间，有没有一丝无人陪伴在侧的怅惘浮上心头呢？
    或许，两家的联姻真的是一个错误，让彼此都荒废了两年多的时间，错过了可能会拥有的爱情。
    这一天，这个困惑一直萦绕在田语心头，一直持续到了下班。
    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个交通事故，耽搁了一会儿，到家已经七点多了。刚一开门，陈嫂就进来了，满脸笑意地朝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先生在家呢，刚才我问要不要打电话催催你，他还让我耐心点等。”
    田语有点诧异。
    前几天听程擎说，骋风在b国的锂矿开采和销售都很成功，正在商谈扩大规模的事情，她还以为程慕允这阵子会很忙，说不定像去年一样过年也要出差，没想到今天还回家吃饭了。
    屈指一算，这应该是这几个月来两人第一次一起在家吃晚饭，陈嫂拿出了浑身解数，把几个常见的安州菜都做出花来了。
    “味道不错。”程慕允尝了几口鲍鱼五花肉，称赞道。
    “那先生你多回家来吃饭，我还有好多拿手好菜呢。”陈嫂开心得不得了。
    程慕允意味深长地看了田语一眼：“好。”
    田语扒了几口饭，猛然回过味来：程慕允该不会是以为她让陈嫂这么说的吧？
    看陈嫂进去厨房忙了，她觉得还是需要解释一下：“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工作要紧，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在公司那里吃比较方便。”
    程慕允的嘴角微扬：“怎么，心里还是不舒服？”
    田语简直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不舒服的？”
    “下午一直在和卓菡聊什么？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就好了。”程慕允慢条斯理地道。
    “问你什么？”田语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和卓菡就是纯粹的工作关系，她非常适合投资这个行业，头脑冷静，有能力有野心，我欣赏她，但不会喜欢她，”程慕允耐心地解释，“不必为了一些无聊的传言不开心。”
    田语恍然大悟。
    程慕允这是以为她吃醋了。
    “我没有，真没有，我只是觉得她长得漂亮又有才华，所以随便找她聊聊……”她无语了。
    还“漂亮又有才华”，这一听就酸溜溜的。
    程慕允并不相信，连郑淮都看出来了，偷偷摸摸和他说，让他要顾及点田语的感受，卓菡这样漂亮的女人陪着不离左右，嫂子会不会误解。
    前一阵子卓菡漂亮地并购了一家国外流媒体平台，而且是从本市一家老牌投资公司虎口夺食，后来就有她的流言蜚语传出来，话里话外都按时她是靠抱老板大腿以色相上位，也不知道田语有没有听信这些流言。
    一直以来，田语都很大度，没有过问过他的工作和生活，给了他最大的信任和宽容，和其他朋友的太太完全不同，那他也不应该吝于给田语解释和承诺。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过你对彼此忠诚，那我一定会做到，”他正色道，“只要你还是我的太太，就不可能会有其他女人。”
    田语哭笑不得：“我真没……好吧，不说这些了，吃饭。”
    她飞快地扒了几口饭，忽然又抬起头来，有点意外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说的话？”
    “那当然，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自己说过的话还能忘？”程慕允矜淡地道，“这下不吃醋了吧？”
    这是按头吃醋啊。
    行吧。
    田语恼火地叫了一声：“陈嫂，给我倒一碟老陈醋来，我要蘸着吃！”
    作者有话说：
    醋醋：程总你懂什么叫吃醋吗？不懂？没事，很快你就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