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面不改色,在亲军都尉府驻守的将军身侧耳语几句,然后才走到朝臣这头,对着李善长和徐达点了点头。
李善长抬手小心地整理起自己的梁冠。
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大臣们纷纷动了,好似刚刚通电的机器人开始适应未曾谋面的身体,跺脚扭胳膊,拍拍袖子,收拾帽子。
门开了。
李善长与徐达对视一眼,一起迈出步去。群臣很快穿过门洞,等到了眼前一片光明时,他们看见恢宏的奉天殿,还有那正好升起的太阳。
李善长舒了口气,扭过身去,正要交待众人几句忌讳和常用的规矩,发挥一下丞相的带头作用,突然便是一愣。
阳光下刘基乌黑的鬓角犹如消融的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变得花白,他本来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年轻面庞也在迅速老化,多出皱纹,一眨眼足足老了十几岁,清癯的风采仍在,可修仙之人的洒脱没了大半。
李善长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刘基却笑了,向李善长拱了拱手。
“……诸位,我们进殿去吧。”
刘伯温啊刘伯温,值得吗?
他意识到刘基的决心,也意识到朱元璋的安排,暗叹着,惋惜着,又充满斗志着以复杂的心态步向奉天殿。
望着远处的大臣们依次向前挪动,朱棣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哪怕他不是今天的主角,甚至和配角也沾不上边,但这样的画面天然激发出他胸中的豪情。
当钱财,地位都唾手可得时,他们这些皇子能够追求的新鲜东西只有权力。
朱樉趴在旁边喃喃道:“真好啊,我也想做大将军。”
“拉倒吧,二哥,你有什么功绩能做将军?”
朱棡百无聊赖,握着一根树枝伸出朱红色边墙,一边挥来挥去,一边怼着自己的亲哥哥道:“凭你在比赛里尿得最远?”
“北元还没打完!元帝没死呢。”朱樉翻了个白眼,“我都十几岁了,还不能上战场吗,朱英将军不就是十二岁上的战场,人家可以建功立业,我为什么不行?”
“你的大腿还没有朱英哥的手指头粗。”朱棡撇嘴道,“北元那么远,哥,不是我打击你,你能在路上撑过去就烧高香了。”
“我也想打仗。”朱棣道。
“你看,四弟也这么说。”朱樉立刻道,“只有你没上进心。”
“我没上进心?”朱棡有点生气,扯着朱樉的袖子追问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父皇同意我们去塞北? ”
“求大哥。”朱棣回答了他的问题,“父皇一听我们的想法,肯定会脱鞋,所以一定得求大哥帮忙,要不然完蛋。”
提到朱标,兄弟两个蔫了下来,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朱棣好奇道:“怎么了?二哥、三哥,你们拉不下脸来吗。”
“那倒不是,大哥什么没见过。”朱樉摇摇头,“只是他现在是太子了,我有点不敢找他。”
朱樉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朱棡比起他来多很多心眼,但面前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没什么需要隐瞒的,附和道:“我也有一点。”
随后他又掩耳盗铃般补了一句:“主要是大哥太忙了,我可不是胆小。”
朱樉仗着自己年岁大,长得高,夺过他的树枝插在自己的腰带里,往后跳了一步躲开拳头道:“说实话我们又不会笑你。”
看着又开始没心没肺打闹的兄长们,朱棣重新望向奉天殿,幻想里面会是怎样的场景。
“跪!”
朝臣们撩起衣服,恭敬跪下去。
黄禧拿着一卷圣旨仔细展开,小心翼翼地读出上面的文字。
太监们的声音其实少有尖细难听的,极个别可能稍微阴柔一些,但不会轻易叫人听出来,就算是为了保住主子们的宠爱,他们也会锻炼出中气十足的嗓门。
此时黄禧的悠长的宣读声回荡在殿内,每到一处地方,便激出或悲或喜的神色。
封公的人选果然和李善长猜的分毫不差。除了他以外都是武将,徐达、常遇春、邓愈、李文忠、冯胜,哪个不是战功赫赫又忠心耿耿,如此算来,这个韩国公实在是莫大的殊荣。
李善长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喜意,他的投资和努力终于有了最大的回报,君臣相得,多么美好的佳话,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供自己去发挥,无论是权力还是富贵,身为丞相,他都将在这个崭新的帝国里留下璀璨的历史!
圣旨继续往下念,听到刘基的封赏时,李善长愣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他把刘基当作大敌时时关注,故而对这样的情形也算有些预料,除了先前那样刺目明显的变化,其余的东西,他自认都已经算到过。
主要的公侯伯爵念完了,黄禧把圣旨重新卷好,走到朱元璋身前的御案边上。
朱元璋一身红色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深沉,漠然看着下方百态,不知是什么心情,见到黄禧过来,微微朝他点头,黄禧于是赶紧拿起另一明黄色的卷轴。
“念吧。”朱元璋和黄禧说着话,却把眼神给了台阶上的朱标。
他的嫡长子同别人一样,恭顺地站在那里。
底下的大臣们都在猜测这次封的又是谁,念的又是什么。
“朕于东宫不别设府僚,而以卿等兼领者,盖军旅未息,朕若有事于外,必太子监国。若设府僚,卿等在内,事当启闻,太子或听断不明,与卿等意见不合,卿等必谓府僚导之,嫌隙易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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