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还能来送我,我很开心。”过了很久,邹普胜嗓音嘶哑道。
“邹兄。”刘基动容了,“你当初就不应该和陈善来往。”
顿了顿,他又改口:“我错了。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当官,不适合搅在浑水里,一直以来是我在强求,我应该送你走的。”
这番话本不是刘基会说出的,他如今当真是推心置腹了。可惜邹普胜已听不进任何话去,他彻底地心灰意冷。从前种种足够伤心,近日新事平添痛苦。
他一腔热血地出来,摸爬滚打数年,终于发现世事的无常,人生的尖酸,一人对比大势,不过如卵击石,一人之悲欢,不过鸿毛。
“好了。”邹普胜拱手,深深拜下去,良久直身道,“你就在这名利中沉浮吧,今后我不会再哭,你且去哭!”
“邹兄……”
“不要叫我邹兄,从此以后,我的名字是何野云。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你就当邹普胜死了,他早该死了,是在一根麻绳上吊死自杀的。”
“我……”
“我走了!”邹普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同时一把将身上的衣服摔下去,扔在泥坑里。毫不犹豫的从那上面踏过,将雪白的袜子染上污泥,“世子想必就快来了,你替我和他道别吧,从此我们此生再不相见了,各自珍重!”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竟那么果决。
刘基看着他远去,并没有追,等到阴云散尽,百姓悉数出门,来往走动时,才逆着人群朝家走去,背影挺直而清瘦。
一只手把已经弯折的柳枝抛入护城河。
“主子,哎呀,您怎么浑身都湿透了,那车夫怎么做事的!”魏忠德迎上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快让奴婢给您擦擦。”
朱标伸手拿过毛巾,什么也没说。
“您这是怎么了?”魏忠德小心道,“奴婢先给您取几件干衣服吧。”
“宋师来了吗?”
“奴婢一直瞧着呢,宋大人还没来。”
“你就说我病了,不,就说我很忙,亲自去帮我告个假。”
“是。”魏忠德低头,抽空给门口的一个小太监使了眼色,那个小太监立刻离开去拿衣服,“您既回来了,王妃有吩咐,请您过去吃中饭。”
“我爹也在吗?”
“王爷在的。”
“那我不去了。”朱标叹了口气。
魏忠德一愣,略有迟疑,不过还是马上应了:“是,奴婢去和王妃回话,说您累了,今日不去。”
朱标挥挥手,示意他出去,随后关上了门,将手里的木盒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门外正要走的魏忠德听见银子的脆响,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想他明白黄禧早上的意思了。
第125章 一时俯仰
吴王府。
“全在这了?”
吴策在门口处立着,恭敬道:“回世子,拱卫司能找到的奏报都送来了。”
桌子上除了朱标自己的笔墨纸砚和零碎东西外,在角落里还放着一厚摞的文书,听他们的对话,这些显然是吴策带来的。
“嗯。”朱标点了点头,拿起一封打开。
旁边的椅子上,有一只胖胖的橘猫吐着舌头,满头大汗蹲在桌上,用两只前爪使劲摇着一把芭蕉扇,不断为他们送去凉风。
吴策目不斜视,好像压根看不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这几个月来,邹普胜,不,何野云风餐露宿,吃住都与乞丐没什么两样,走走停停并不住店,身披一件破衣服,形骸放浪,靠给人看风水、算卦赚点钱花。”
“他常做些帮穷人看病,为冤者伸冤,打抱不平,惩治恶人等类的事,故而在走过的地方皆留下不少好名声,甚至有百姓自发为其立碑。”
吴策接着道:“此人脚程快,已经到元廷的地盘上去了,属下的人不便再严密监视,后面的记录便断断续续的。”
他说完了,朱标也正好把文书放下。
“他有没有说什么话,见什么人?”
话当然是一直在说的,人也当然是一直在见的,只是吴策知道朱标指的并不是那些琐碎,所以摇了摇头。
“先……刘基那边呢?”
“刘大人近段时间除了偶尔请宋濂宋大人一起饮酒登山外,照常办公点卯。”吴策心中一凛,恍然最近的风声果然是真的,心里有波涛骇浪,面上表情不变,小心回话。
“知道了,你退下吧。父亲问起来,你该说什么说什么。”
“是。”
吴策后退几步,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轻轻的吱呀声过后,室内安静极了,尘埃在空中慢慢沉浮,于光线下显出淡淡的金色。
扇子常在空中飞舞,知道朱标喜欢安静,遇到夏蝉,便专门打落,外面日头高照,本就寂静无人声,现在更是连蝉也不叫了。
橘非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它很少动用脑子想什么,见吴策走了,朱标又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放下扇子偷懒。
它在昨天偷吃了厨房准备的鱼,足有一整筐,害王府里的下人连夜跑出去找渔民重买,朱标知道后让它从马秀英院子里搬出来,住到自己这边,监督其吃两个月素以作惩罚。
过了片刻,橘非突然想到自己也许该趁人少拍一个马屁:“老板,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威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