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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六七、赵十九、赵二十、许夫子、马箭、刘升……”石人的口中蹦出一个个熟悉的音节,那些朱标潜伏在土中时偶然听到的模糊名姓,它也挨个叫了出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真正存在过的人。”
    “这场大梦,是我们一同编制的。”
    “河上死去的人,全都在我的身体里。”
    朱标感到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他们……”
    “他们之中,王六七在处决中死去了。赵十九没有起义,被鞭子抽打后伤口化脓,痛苦仅仅一晚后咬舌自尽活活疼死。赵二十没机会认识赵十九,他是饿死的,没有得到名字就饿死了。”
    “至于许夫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苟延残喘断了一条腿,回到老家后,发现女儿已被逼嫁给了地痞,地痞新婚后逃债走了,债主一气之下已把他的女儿打死,许夫子听完这些便上吊了。”
    真相太过骇人,哪怕朱标早有预料,也依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话在嘴边仿佛锈住了,吐不出来。惟有亲身经历一切,与他们朝夕相处后,才能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难以度量的绝望。
    他们本该,本该……
    也许只是一霎那,也许过了很久,朱标听到干涩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马箭和刘升呢?”
    “马箭和刘升治河有功升了官,子孙满堂,寿终正寝。会在我这里,是因为一个叫高百龄的人。”
    “高百龄?”
    朱标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似乎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术士。”石人并不清楚高百龄与朱标之间的过节恩怨,继续道,“我顺着长江流浪时遇见了他。他有一种特殊的法术,可以将正常死去的普通人化鬼,我拜托他教我,他没有同意。不过他听了我的故事后心回意转,答应帮我报仇。我等了他一个月,他把马箭和刘升的魂魄带来,当作礼物送给了我。”
    “呵。”朱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愤怒和一点不知怎么形容的嘲讽,“就连他也瞧不起这两人。”
    他接着追问道:“你说马箭和刘升是鬼,那其他民工们……”
    石人摇摇头:“我把马箭和刘升的灵魂关进了梦里,让他们一遍遍在黄河上修堤坝,如今他们已磨得只有残念了。其他人谈不上有完整的三魂七魄,只因与我有深厚牵绊,才能归来。”
    “酆都如今虽不大,却也能住得下他们,要是……”朱标说不下去了,他转而问道,“韩山童和刘福通呢?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不说韩山童,刘福通此刻在滁州陪伴韩林儿,可还活着呢。”
    “刘丞相同我的交集不多,我没有办法在梦中给他性格,所以他并无生气。”
    难怪他并不常出现,朱标思索着。
    “明王在去世时已经得到了一处龙脉的承认。”石人提起韩山童,表情更加敦厚温善,像是一个孺慕父亲的孩子,“他死后气魄融入山川,不是我能干涉的。您看到的韩山童,是我凭记忆复苏的形象。”
    “毫无魂魄为底而如此鲜活灵动,可见你非常珍视他。”朱标道,“这是好事,很多妖怪一生都在追寻人的感情以求摆脱孤独,而你在出生时就拥有了,多么幸运。”
    “谢……”
    “那么我们来谈另外的事。”朱标没等他说完,“第一,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接近我有何目的?第二,你根本没有另一只眼睛,韩林儿给我的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变脸变得非常快,刚才还温情脉脉,现在却如此冷酷,石人来不及反应就进入了被审讯的状态,一脸茫然。
    “我本人対这些事是无所谓的。”朱标道,“也许有人会说我太宽厚软弱,但我确实不在乎你们有没有骗我。可有一点你要明白,我不在乎,吴王世子必须在乎。”
    夏虫突然停止叽叽鸣噪,趴在树干上不动了。
    一滴清晨的露水从叶片上滑下。
    “在下,在下……”石人支吾着,羞愧道,“在下是骗了您,但在下应运而生,能镇守国土、安抚百姓,这点绝不是谎言。至于许愿与转移修为,那些是假的。灰鼠得到的道行只是因为在下喂它吃了灵果。”
    “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引起您的注意。”
    折扇怒而飘起,迅速展开身体,写出大大的做梦二字绕着石人转圈。
    石人看在眼里更加羞愧,如果不是受材质所限,估计会变成粉红色。
    “眼睛呢?”
    “那个小石子是明王从我的心口敲下的。”石人张开双臂,给朱标展示自己的肚子,“这是我们的约定,他希望自己的后代在走投无路时能从我这里入梦,明白起义的目标,反思权势的源头,领悟新的办法。”
    朱标皱眉道:“所以根本没有许愿这回事?”
    “如果我能够实现愿望,明王怎么会死?”石人认真解释,生怕他误会。
    这感觉就好像是朱棣打到了应天,朱允炆急急忙忙翻出朱元璋留下的妙计锦囊,发现里面是剃刀和破碗一样令人麻木。
    一个说:儿啊,你爹是在黄河上这么起义的,看着学学吧。
    一个说:孙啊,你爷爷我就是这样要饭,开局一个碗,最后当了皇帝的,你也来一次就好了,简单吧。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偏偏仔细一想还没有任何问题,真的是长辈留下的完美后路,只看子孙的能力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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