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穿过河道,穿过山坡,穿过黄河,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高,在天地间嗡鸣。
上达九霄,下至黄泉,响在人心。
大家呆住了,迟疑着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韩山童和刘福通站在台上,就是马箭处死汉子的那个木台,刘福通拿一个鼓槌,不停地敲着悬挂的铜锣,韩山童握着一支火把,深深凝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民工。
黑压压的人群围住了高台,一双双眼睛看着韩山童,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全都在等。
终于,韩山童举起了双手:“乡亲们,同胞们,汉人们!朝廷无道,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我们被抓到这里做工,为的是什么,难道我们生下来就要过苦日子吗!”
“不是的,都是爹娘生养的,他们怎么就高贵了!谁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谁活!我们要反!”
“挑动黄河天下反!”
“元廷杀我,我杀元廷!”
“兄弟们,和我来!”
刘福通安排在下面的教众最先开始跟着喊,随后所有人都举起手来,从高台下捡起早就埋好的武器,点亮分发的火炬,前呼后拥着,高呼道:“我杀元廷!我杀元廷!”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在发红,无数双脚踏过黄河的泥沙,紧紧追随最前方的人影。
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是巨兽,它被唤醒了。每当王朝更迭,每当乱世争雄,这样的声音就会久久地回响在华夏的土地上,不为任何事,不为任何人而动摇。谁不要它的主人活,它就不要谁活!
此时此刻,刘升和马箭已经不在原先的地方,他们各率一队人马朝对方进发,正好相遇了。而巧的是,他们就在那个满是小黄花的山坡上停下,兵戈相见,咬牙瞪着对方。
许夫子没有收拾自己,仍然衣衫散乱地站在刘升身边。
马箭看在眼里,情况不容乐观,可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在他看来,这是许夫子没有骗他的证明,他若是伙同了刘升给自己下套,应该志得意满才是,怎么会这样狼狈。
刘升胖如圆球,又不爱运动,体力极差,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废了大劲,气喘吁吁的,毫无威严和说服力,扯着嗓子道:“马箭,你死到临头了,差不多就投降吧,我是你的上司,你想犯上作乱吗?”
“上司?你死了我不就没上司了?”马箭冷笑道,“你得了吧你,装什么大尾巴狼,都耍阴招了,还以为自己无辜呐?”
按理说许夫子的表演虽没有大问题,但毕竟也有缺陷,两个老油条不是傻子,本不会这样轻信他。事情能够成功,是因为朱标敏锐地抓住了他们的弱点。
马箭听说刘升要对付自己,不管这是不是真的,都一定会第一时间反应,不顾职责,也不顾利害,他就是那样鼠目寸光的小人。而刘升被许夫子一吓,派人去查证,当然就得到了马箭把小兵叫过去的消息。马箭这时再叫人去探,会发现刘升果然有了大动作。
一番猜疑链下来,假的成了真的,真的落在实处,他们不动手也不行了,谁晚一步,谁就会沦为乱葬岗的尸体。
挑拨离间的妙处,妙就妙在这里。
“动手!”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兵刃齐拔,噌噌冷声下,乱战就此打响。一时间鲜血四溅,怒骂声、惨叫声、喊声此起彼伏,白日里还是一家的官兵们斗成一团,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刘马两人躲在最后面,又跳又跑,不时瞎指挥几个根本没人听的战术,跳梁小丑也不过如此。而随着局势愈发的混乱,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进了,竟意外撞到一处扭打起来。
两人都没有武器,只好上手搏斗,马箭给刘升一拳,刘升踢马箭一脚,在地上滚来滚去,抓头发扣眼睛,踹裆咬人,什么没品做什么。
突然间,更为杂乱浩大的声音盖了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停下手来,朝山坡下看去,竟然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小亮点,每个亮点都是一个民工,奔涌咆哮着,像是一片火海极快朝他们扑来。
“完了,完了。”
事情如此突然,这时候再没有谁想接着打了,刘升的脸惨白如纸:“刁民造反了,你我都要死了,这回是真完了!”
“他们竟然没惊动军营,怎么回事,怎么可能!”马箭对他大吼道,“叫人去,你快去叫人去呀!”
刘升颓然道:“你把人带走了,我也把人带走了,都挤在这里,下面剩的那么一点兵,不够他们塞牙缝。谁还能去报信?”
事到如今,马箭也绝望了,他转而把情绪发泄在刘升身上,指责道:“刘升!若不是你想拉我下水,我们何苦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拉你下水?”刘升满脸的土灰,青了一个眼眶,掉了两颗牙,绸缎衣服破了五六个口子,再看不出先前的威风,“你是不是勾结刁民了,你说!”
“我上哪里勾结反民去?”
“那个赵十九受了伤,你不是要给他请郎中吗,你这种人面兽心肠的禽兽什么时候也会体桖人了?”
“放屁,我那是故意拖时间的!上头要来人,你以为你瞒得住我?”
“你!你怎么知……算了,这个再提也没用,你克扣粮食的事怎么解释?”
“我克扣粮食?我去哪克扣!每天五两米已经扣到极限了,再扣下去谁还担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