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草草打量张子明几眼,没看出他有其他人有什么区别,于是说道:“陈友谅的部属们你也接触很多了,眼熟很正常。”
邓愈一向敏锐,此时还是觉得不对,此人若是陈友谅的属下,怎么没有马骑?没有安排马的一定是个小兵,既然是小兵,又怎么能站在陈友谅身侧,被领到了最前方来?
看他身后还跟的那两个人,不像随从,倒像是在监视他。
不行,真的脸熟,让我仔细看看,难道他是……
邓愈往前走了几步,伸长脖子,想要把张子明的脸看得更清楚一点。
朱文正余光一扫,被他的异动惊到,扯着邓愈的披风将其扯回来,皱眉喝道:“你在做什么,是嫌自己不够显眼么!要不要我在你头上绑个靶子,好叫箭矢射准些?”
“不,大都督,那人!”邓愈惊讶道,“我看着他像是你派出去的信使!”
“什么?”朱文正瞳孔陡然紧缩,也向前走去,“你没看错?让我瞧……”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了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
这喊声是那样的大,那样的急,那样的长,明明没有几个字,却叫所有人都听清了内容。
张子明用生命在喊着,面红耳赤,把积累在胸腔中的勇气与坚韧全部喊了出去,视死如归。
“已见主上,诸公坚守,大军且至矣——”
声音盘旋在两军阵前,久久不散。
大军且至矣!
大军且至!
城墙之上的士兵们愣了片刻,彼此看了看,随即欢呼起来,喝道:“杀!杀!杀!”
陈友谅目眦欲裂,怒目而视,狠狠扭头,看着因声嘶力竭而跪下的张子明,大吼道:“给朕砍了他!剁了他!”
这道命令本该由他身后看管的两人接收,由他们动手的。
但张定边也是满腔怒火,抢了这份工作。他眼睛前面都气到起了红雾,拔出刀下马,冲过去就砍。
破空声发出,大刀闪着寒光,直直朝张子明的脖颈劈去。
张子明欣慰地看着城墙上的同袍们,好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感觉,对自己的死活也毫不关心,任由刀锋朝自己落了下来。
死!
突然之间,平地一阵清风忽起,狂风卷住张子明,却像是父亲捧起了自己新生的孩子,温柔而宽厚,将他直直卷到半空中,送上了洪都的城墙。
啪的一声,风停人落,张子明昏头昏脑地落在砖地上,被同样震惊的士卒们扶住,帮他站了起来。
张子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心慌得厉害,扑通扑通打鼓一样,连带着他的人也抖起来,险些又倒下去。
扶他起来的士卒对这位有胆识的英雄很有好感,赶紧关心道:“你怎么了?摔伤了?”
张子明两手猛地握住他的肩膀,大声道:“谁?是谁?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谁!!!”
士卒这才从这桩好事里回过神来,对啊,他是怎么上来的?
张子明疯了一般地扑向前方,靠在了城墙上向前看去,果然在自己原先的位置找到了拄着拐杖的败屩妖。
“不——”张子明彻底失去理智,竟然扒住了砖石,抬腿要跳下去。
邓愈还来不及为这件事分出惊讶的情绪,就见到了自家好不容易回来的信使要自杀,连忙奔过去扣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回拉,喝道:“你干什么!”
张子明的泪水如泉涌一般,霎时间流了出来,哭喊道:“阿公!阿公!”
随着反应过来的人增多,大家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都赶紧靠拢过去,一起制住了张子明。
因为这一路的艰辛,一路的坎坷,一路的苦难与劳顿,张子明早就不剩多少力气,现在,他把所有的残存的力气,全部拿了出来,挣扎着,拼命往前爬。
“放开我!放我过去!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害了他!是我!他没听我的话,他该等着我的!啊啊啊——”
朱文正与邓愈对视一眼,他们没注意到败屩妖,都不明白张子明是怎么了。但是眼下显然有比搞清楚这件事更重要的东西,于是朱文正一挥手,想叫人把张子明先带下去安置,看他这疯癫的样子,恐怕一时也问不清楚原因。
“放开!放开!放开我,我要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下方的军阵之中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张定边因为高百龄常在陈友谅身边的原因,对这种事情颇为了解,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妖怪,冲心的怒,刀不停留,继续向下劈去。
区区小妖,还敢插手人道的争斗!
老翁闭上眼睛,现在正是午时,他的妖气被镇压了不少,送了张子明上去以后,本就没什么余力剩下了,何况这里是军营,两军相斗,人气与阳气之旺盛,根本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张定边一个征战沙场数年的将军,就算只凭煞气,要斩他也绰绰有余。
寒光闪过,败屩妖的头发已落下许多,这是刀还未至,刀气就足够锋锐的结果。
锵——
嗡的一声,一把旋转而过的扇子,如同飞镖一般拦在了败屩妖头顶。明明没有人拿着它,扇子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顶着力道向上走。
张定边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一松,但他到底见多识广,老成稳重,身体的本能占据精神的上风,反手又往回使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