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就是这样掉进了有人蓄意布置已久的陷阱,恰巧又赶上大洋彼岸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在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之下,百年家业一夕散尽,还背负上了数十亿的负债。
纵使在经历金融危机前港岛最为繁荣的时候,人均收入也不过万元。
数十亿债务,在失去了所有产业之后,又该从何处去赚取?这是作为普通人,当年做马数百年也无法偿清的。
顾朝自小养尊处优形成的软弱性子,失去富贵的遮掩后暴露无疑。
他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负债,也接受不了今后住在出租屋的命运,更无法忍受被人指指点点、被往昔他所看不起的下等人怜悯嘲笑。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自以为聪明而决绝的方式,他拖上了自己挚爱的妻子,与那个与他深交多年却选择了给他挖坑背叛的旧友,从港岛最高、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一跃而下。
就连死,他都在聚光灯下。
顾朝跳楼的消息足足占据了《港岛日报》三日的头条。
只是他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也许由着顾重从小就不在他身边长大,令他缺失了很多父爱;也许是顾重表现出来的远远强于他的天赋,让日渐迟暮的雄狮,生出即将被幼狮击倒夺位的恐惧。
总之,顾朝対于顾重,除了金钱与资源,几乎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在自杀前,他甚至也未能替顾重寻好一条妥帖的后路,就自私地诀别了人世,将顾氏的所有烂摊子丢给了他唯一的女儿。
虽说现在是新时代,没有父债子偿的说法。
在顾重从她父母那里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前提下,法律上她并没有必须偿还债务的义务。
然而顾朝惹下的债主却不会轻易放过她,特别是在鱼龙混杂、拥有广泛街头文化的港岛。
顾重唯一的出路就是赚钱还债,以她的傲气和如今的形势,她也势必会这样去做。
她也曾想过向往昔她认为的姐妹朋友求助,然而在顾家败落之后,那些所谓的好朋友无一不対她避之唯恐不及,更恶劣者还假借帮忙的名义戏耍□□于她。
高高在上的公主跌落凡间,短短几日便看尽世间冷暖,只能自己艰难独行。
只不过在温室里养大的花朵,纵使有再多天赋却也斗不过人心险恶。
回国不过一年,顾重多少有些难以理解本地人的思维与手段。
加之不知是顾朝轻狂得罪过的人还是什么缘由,几次顾重本可以乘风而起的大好机会,均遭到设计破坏以及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势要将她按于满是泥污的凡尘不得翻身。
几次往复,债务没能还清,反而越滚越大。
在顾重卖掉最后一处栖身之所,彻底流落街头的当夜,她被当年顾朝拉着跳楼那人的儿子,乱刀捅死在一个垃圾堆旁,只有前来寻食的蟑螂与老鼠与她为伴,直至尸身腐臭才被人发现。
从豪门天骄沦落至此,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凌烟不允许这一世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公主便应当永远是公主,任何人都不能摘掉她的王冠。
不过这一世的开局,凌烟着实离顾重太过于遥远,她在内陆的北边,顾重在南面的孤岛。
如果不是领导人的决策变化,可能终此一生都将隔着一道天堑,难以相见。
纵然凌烟再有通天能耐,自十年前就靠着预知时代趋势提前布局,趁着开放红利一跃而起,积累起巨额财富,成为最富有的一批人,但关口未开,她也无法插入到港岛豪门的商战之中。
凌烟紧赶慢赶,也只来得及在顾氏全面崩盘之前插进一脚。
只是蝼蚁噬柱、大厦将倾,已经无力挽救,投再多的钱进去也权当能听个响。
彻底腐烂的树根,不如挖掘出来,重新种下一颗树苗来得好。
方才的拍卖会,是顾氏企业的破产清算,债权人拥有优先拍卖权,给予一定折扣。
而注下厚本的耀重科技,便是凌烟誓要拿到手的树苗。
未来的时代,是属于互联网和科技的时代,谁能抢占到制高点,谁就把握了风口,腾飞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好在今日参与拍卖的人,还没有谁能够财大气粗到与她抗衡,凌烟用远比预计要少的价格拿下了这家公司。
也许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时代带来的变革正在悄无声息地入侵他们的生活。
顾朝也没能发现,他手中握有的这家破公司,究竟是怎样的一张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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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法院,凌烟抬头看了看正午刺眼的太阳,隔着墨镜也只能望见黑蒙蒙的一片。
如同大多数人看这个世界,总是隔着一层什么,対世界从没有真切的认知,也无法把握住时代的脉络,自然而然地只能平白与机遇擦肩而过。
收起内心的感慨,凌烟正准备踏步走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白色小轿车,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随即改换了迈步的方向,朝着那人施施然走去。
套着一件黑色长风衣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女孩,静默地站在法院街道旁,遥遥看着那白色的建筑。
未褪去稚嫩、也没有经历多少风霜的脸上满是沉重,与满身的黑色正好印衬,好似在哀悼着什么。
凌烟知道,她在哀悼一个家族的衰落,一个时代的落幕,一段人生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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