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咳咳!”
顾重一急,不由得咳嗽起来。她连忙以手遮面,挡住从唇口溅出的血沫。
“还请陛下早下决断!”
直视阶上君王,凌烟眼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罢了,就依尔等所言吧···”
顾重怔怔地望向凌烟的方向,闭了闭眼,声音中满是疲惫,如同失去权柄被臣子裹挟一般。
凌烟心底一片坦然,自己本早就已经做好了为新政失败而殉道的准备,今日这般景象,来得突然,倒也不意外。
“朕自会下旨,明日宣于城外乱军,今日还请先生回宫中。”
顾重恹恹说完这一句,就散了朝,拖着无力地步伐匆匆离开。
“委屈丞相大人了。”
陈默贤挂着一脸慈悲像,故作哀戚地叫住了凌烟。
“我反倒是要恭喜廷尉大人,或许明日就该称皇夫了?”
凌烟目光如刃地看向他,“如此局面,想来你是满意至极的。”
“下臣不知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陈默贤仍然是小心谨慎,丝毫不露口风。
“你我心知肚明,陈默贤,你也只会这般下作手段了。”
凌烟却不放弃,仍然激将于他。
“丞相大人,我很好奇,那些流言当真是空穴来风吗?”
陈默贤不应她的话,悠悠把目光转到殿上的龙座之上。
“如此世俗不容之事,丞相大人舍身取义,走得干干净净,也免得让陛下背负骂名。”
话中尽是□□裸的威胁,就差没明说,流言是他所放。
今日骤然发难,打着一箭双雕的好主意,除去了凌烟这只拦路虎,又固正了自己的地位,那些城外的世家还洋洋得意自以为能改朝换代,谁料想也只是人家踩踏着上位的工具。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如今胸有成竹的陈默贤,如何能笃定他一定会是赢家?
凌烟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顾重站在书房窗沿,看着窗外逐渐阴沉的天际,那里有一场风雨正在酝酿着。
“陛下不必如此丧气,不过都是跳梁小丑罢了。”
凌烟走到她身后,替她披上被置于一旁的氅衣。
“先生啊…还说什么予你名分,如今却都护不住你,还要先生牺牲来换得我的平安,这不是无用是什么?”
顾重转过身,拥住凌烟,将头搁在她的肩上。
“是陛下做的实在太好了,才会逼得这些乱臣贼子兵行险招。世家之祸,也存在数百年,无数王朝兴于世家,又亡于世家。
短短几年,将他们压制到如此地步,陛下已经是尽力了。如今危局,是我身为谋臣的不是才对。”
凌烟抬起手回抱住顾重,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这段时日她又瘦削了不少的腰侧。
“先生惯会安慰我。如果当时能够再思虑周全些,来一出釜底抽薪,何至于到兵临城下这一步。”
顾重手下愈加用力,仿若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若不是徐徐图之,当时将他们逼急了,只怕情形更糟。事已至此,陛下无需多虑。”
凌烟在她脑门轻弹一指,这人怎还钻了牛角尖。
“先生,朝上所言,非我所愿。”
顾重总算从她肩颈处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伸出手有些郁闷地揉了揉脑门。
“我知道。”凌烟毫不在意,仿佛明日将被交于乱军平息流言的人不是她。
“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顾重复又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一声轰鸣穿透云层从天边滚滚而来,直击在人心。
凌烟伸出手轻柔地按住顾重的唇,泛红的眼尾带着勾人魂魄的媚意。
“先生,可要下一场雨了····”
顾重俯下身,声音越发低沉。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本该带着喜意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西京城上。
雨滴敲响宫中飞檐上的琉璃瓦,奏出悦耳欢快的曲调。浸湿御花园里肥沃的泥土,绿色的骨苞悄无声息地绽放开来,露出细嫩的芯子,欣喜地迎接着细雨的滋润。
周边的青草挺立,一滴滴水珠打在叶片上,又调皮地滑落下去。一旁的藤蔓紧紧缠绕着藩篱,努力地向上延展渴求着雨水,似乎贪得无厌想要得更多。
绕着厚重城墙而设的护城河水渐渐涨了起来,看上去好似只需要再多积攒一滴雨,便会满溢而出,看得人心焦。直到一阵细细的风吹来,不住晃动的河水总算漫上了岸,方才让看客松下这一口气。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天光微亮,云收雨歇,正是一片好景。
帝王金口玉言,既然当朝允诺,断无再更改的可能。
城外的乱军很快就得到了凌烟伏诸、顾重于三日后与陈默贤完婚的旨意,并将凌烟首级传于阵前,为首诸人面面相觑,他们要清的“君侧”已然不在,单能以君王未下罪己诏的名义就围困京城么?
若是攻城,就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那些未曾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参与进来的世家,便可打着进京勤王的名义,坐收渔翁之利。只怕龙椅还没坐热,就被那些所谓的王师给掀了下来。
但如今西京近在眼前,他们又实在不甘心放弃。况且就算如今打道回府,恐怕也逃脱不了顾重的秋后算账,当真是进退两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