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溪站到校长室的时候,深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校长一般很少叫学生去他办公室,所以当郁溪听说她被校长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领助学金、参加高考前的保送考、或者再给高三学生做次考前动员什么的。
她万万没想到,校长跟她说:“你被开除了。”
然后校长就看到,这个长得挺漂亮、总是一脸清冷、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女生,难得涨红了脸。
她手指紧攥着校服袖子,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为什么?”
没有学籍,就不能参加高考。
“你还问我为什么?”校长说:“你打架,全校学生都看到了。”
郁溪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打架,但我那是正当防卫,程林打曹轩,就像你说的,全校学生都看到了。”
“什么正当防卫,你才喝了几年墨水?少给我拽文。”校长不耐烦的挥挥手:“你说全校学生都看到了?好,谁能给你证明,是程林先动的手?你给我找出来。”
郁溪抿着嘴不说话。
校长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了?我就坐这儿等你去找,只要你能找出一个人帮你证明是程林先动的手,我就开除程林而不是开除你。”
郁溪没说话也没动。
她不用去找都知道结果。
程林之所以两年很快在道上混出头,除了因为他自己人高马大很能打,还因为他家里的关系,在道上是有基础的。
往往越偏越穷的地方,治安越乱越不好管。祝镇所有家长都知道不能招惹程家,连带着所有孩子都知道不能招惹程林,这才养成了程林张扬跋扈的性格,三年来在学校里横着走。
校长哼了一声:“找不到吧?找不到就不要在我这里狡辩了,你被开除这事没商量,出去吧。”
郁溪的校服袖子都快被她攥破了,但她越是愤怒,越是出奇的冷静,知道留在这里跟校长掰扯,这事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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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主任在校长室外等郁溪。
她本来以为郁溪会哭,没想到郁溪只是涨红了脸,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她忍不住多看了郁溪两眼。
然后压低声音说:“郁溪,你跟我来。”
杨主任带着郁溪走到走廊转角,眼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对郁溪说:“你是被程家整了,程家知道你在学校跟程林打架,面子上过不去,告到市里,要把你开除。”
郁溪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是程林先动的手”这句话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终于她放开自己的嘴唇,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问杨主任:“还有没有办法?”
杨主任摇摇头:“没办法,程家关系很硬,也很会闹。”
杨主任看到郁溪嘴唇更白了,抖了两抖,又被她死死咬住。
她始终没哭。
连杨主任都看得不忍心了,她在祝镇二中当教导主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郁溪这样的好苗子,聪明,肯学,努起力来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她叹了口气,郁溪已经摇摇晃晃走开了。
她看着郁溪的背影,那么高,却那么瘦。
明明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杨主任叫住郁溪,说了她作为教导主任绝对不该说的一句话:“郁溪,要不你去给程林道歉吧,哪怕你跪着去哭、去求呢,他们家不就是要面子么?总比你不能参加高考好啊!”
郁溪回头挺惨淡的笑了一下:“杨主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她又扭头摇摇晃晃走了,杨主任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喊了声:“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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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台球厅。
“依姐,难道今天香水又没喷够?”混混嬉笑着问。
今天江依打台球又失了准星,怎么打怎么不进,昨天她开玩笑说是香水没喷够、所以手气不香,今天混混顺着她的玩笑,猥琐的向她凑近:“我闻闻。”
“你闻你闻,我今天香水可是喷得够够的。”江依嘴上顺着混混,把嫩藕般的手腕往混混鼻子前一伸,却只像蜻蜓点水一般,在混混什么都还没闻到没碰到的时候,又把手腕抽走了。
小姐妹路过前台的时候,又瞥到空荡荡的桌子:“咦,依姐,今天你的小妹妹还是没来啊?”
江依把球杆往小姐妹手里一塞:“你再帮我打两局。”
她踩着高跟鞋匆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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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没想到今天郁溪还是没来。
她都已经知道郁溪打架受伤了,昨夜郁溪也乖乖让她帮自己擦药了,今天为什么还不来呢?
她想郁溪一定在那废弃仓库刷题呢,匆匆过去一看,只有满屋的灰尘味和铁锈味,一个人都没有。
江依从仓库出来,想了想,往镇外的方向走去。
当石板路变成泥路,江依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她走得很快,莹白的脚掌在湿润的泥路上,压出浅浅的痕。
脑后一轮残阳如血,她今天也穿的是一条红裙子,红色裙裾翩飞,耳边有乌鸦吱吱哇哇的叫声。
很快,郁溪带她洗过澡的那条溪近在眼前了。
江依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女坐在那里,背对着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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