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还是深夜。
一轮清冷的圆月从乌云中显露出全貌,月光从中天降落,在少年眼里晕出一层温柔的水波。
埃默森死了吗?姜迟轻声问。
男人沉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他环着少年的手臂收紧了:你会害怕吗?我杀人了。
姜迟呆呆的,不知道莫兰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为什么要害怕?小狐狸自小在深山老林里跌跌撞撞地长大,他们狐族向来奉行的就是有仇必报那一套。
恩是不一定会还的,但是仇就是过了一百年一千年也要记住的。
此金句来自姜迟某个早早飞升的前辈。
姜迟从小受此奇葩耳濡目染,虽然天生是一个软软糯糯好欺负的性子,但是好歹没有长成一个挨了坏蛋欺负也只会自己掉眼泪的小闷包。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小狐狸很不客气地任凭自己的下巴垫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温柔的月光叫他昏昏欲睡,少年眨了眨浓长的睫羽,声音还是气哼哼的,像是浸着缠绵又湿滑的月亮:我才不会怕呢。
那个玩具商做了这么多坏事,必须要付出代价。
姜迟是真的困了。
这困意来的很突然,他努力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敌不过汹涌而来的困倦,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男人的声音,像是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的确认:小迟,你说我是你的爱人,是真的吗?
卑微的简直有点不太像自己了。
姜迟糊里糊涂地想着。
可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回答他了。
纤细的少年困倦地倚着男人的肩,脑袋骤然一歪要不是莫兰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早就一头栽下去了。
一枚闪着银光的精致十字架从他洁白的脖颈上掉了出来。
被磨尖的底端还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冷冷地在黑夜里闪着寒光。
姜迟梦到自己正处在一间豪华壮观的庄园里。
男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着说些什么,偶尔有人的目光掠过姜迟所在的地方,少年就会紧张得抠紧了手指。
可是那些人似乎看不到突然出现在大厅里的少年,只是淡漠地把眼神转回去继续高声阔论着什么。
姜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稍微年轻一点的迪克middot;埃默森,看起来比年老的时候还要更变态一点,正端着假笑在跟几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们悄声说着些什么。
距离大厅不远的阁楼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嘶吼。
维德!维德!
她的叫声太过惨烈,几乎要连喉咙都随着这几个字的发声撕裂。
来救救我啊!
姜迟吓了一跳,正巧回过头与藏在走廊里的一个黑眼睛黑头发的俊秀少年对上视线。
那个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不如现在的温和,而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阴鸷,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有一种被蜜蜂蛰了一下的钝痛感。
这是年少时候的莫兰middot;维德。
姜迟脑海间仿佛有什么顿时分明了。
他回过头,看到埃默森正讲着什么笑话都得一群人面兽心的绅士们哈哈大笑。
姜迟意识到这些人就是天使俱乐部的成员,也是十年后全员死在夜魔手里的死者。
你是天使吗?
少年声音这时候细细软软的,清亮中透着一股许久不曾发声过的沙哑。
姜迟实在是对天使这个词有点ptsd了,他抱着手臂用力搓了搓鸡皮疙瘩,这才好奇地转回身去。
姜迟还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看不见自己,还想看看是谁能让莫兰说出天使这个词。
结果黑发黑眼的沉默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缓缓踱步走到了姜迟面前,又问了一句:你是来救我的吗?
姜迟沉默了一瞬。
他根本救不了他。
维德家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很快莫兰的母亲会因为忍受不住折磨放火自杀,莫兰会在绝望中把自己献祭给恶魔,最终杀死了自己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父亲。
但是面对着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姜迟有点说不出口。
他伸手心虚地摸了摸小莫兰的脑袋,轻声说:也许吧。
我不喜欢天使。少年坐在花园里,一边偏头盯着姜迟,满园的鲜红玫瑰在这个漂亮东方人的侧颜上映出一种夺目而诱人的颜色。
但是天使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喜欢的。
姜迟眯起眼睛,湛蓝色的眼睛在强烈苍白的日光下显现出一种幽深神秘的海蓝色,潋滟的光影从浓长的睫羽下一闪而过。
是吗?
少年歪着头,盯着这个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少年,勾起粉色唇肉,两腮边溢出两个柔软的窝窝:但愿吧。
梦里的莫兰不是个喜欢说话的孩子,事实上,他确实从小到大都是个哑巴孩子,毕竟这样的乖孩子才是最受父亲喜欢的。
可是他的沉默救不回他的母亲。
那个可爱活力的美人,被一个包装精美的谎言骗进了蜘蛛的巢穴,最终在小阁楼上发了疯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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