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会,从南边回来后,黛玉就没有给宝玉做过荷包香袋,还有什么值得她抱怨?
她留心过,贾家上下真正做针线的主子几乎没有,凤姐别提了,李纨也少见,原著上没有写过迎春做,没有写过惜春做,只有探春给宝玉做过鞋。与她们相比,黛玉做的针线算是比较多了,宝玉佩戴的荷包,绞了的香袋儿,还有原著中明写黛玉和紫鹃一同做过针线。
可见袭人不是抱怨黛玉不做活,而是因为黛玉做的活计佩戴在宝玉身上被他珍视,那个做了一年的香袋儿必然是给宝玉的。向史湘云说黛玉剪了她给宝玉做的扇套,郑重表示贾母非常疼爱黛玉,一年做个香袋儿还怕她劳碌着,莫怪史湘云几次三番针对黛玉,剪了她精心给宝玉做的扇套,然后又比她在荣国府里受宠,半年不动针线,她能给黛玉好脸色才怪!
和史湘云抱怨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对别人抱怨有什么好处?这可不是袭人为人。
所以雪雁有点好奇紫鹃从哪里听来的。
和钗云二者做到三更半夜相比,黛玉可以说是不做活,可是人家是千金小姐,不会像宝钗那样自己做不够还替袭人给宝玉做鞋,也不会像史湘云一样,去做下人该做的活计。
宝玉的扇套、结子、鞋袜等等,这些都是袭人该做的活计,而且极费工夫,宝玉房里那么多丫头包括还有针线第一人晴雯,她偏偏不交给她们做,反而去烦劳亲戚家的姑娘,真正的拿大。除了宝钗替袭人给宝玉做鞋外,谁也没像史湘云那样巴巴儿地接手那么齐全的针线活儿,然后跟宝钗抱怨自己累得很,说婶娘待她不好,半夜三更做活。
史家为了俭省,所以不用针线上的人,一是说明史家已经开始家道中落,二是史家已经注意到了奢靡的坏处,不得不开始勤俭节约,一般的活计都是娘儿们能着做,也就是说史湘云的婶娘堂姐妹都做,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做,偏她还在外面败坏他们府里的名声,自己私下接活,这样的活计她敢在白天当着别人面做么?当然是忙到半夜三更了。
雪雁觉得史家两位侯夫人对史湘云够好了,至少比黛玉的处境好得多,早早定了才貌仙郎,有机会出去应酬交际拓展人脉,这些该做的史家一点儿都没含糊,若是不好,史湘云过得小心谨慎还来不及,怎能养出那么一副心直口快的性子?
紫鹃不知这一瞬间雪雁就想到了许多事情,只是不以为然地道:“他们那屋里处处隔墙有耳,哪里瞒得过人?夜间私语屏风外头还有婆子听着呢,闲言碎语哪一日少听了。”
黛玉听到这里方知宝玉房里有人抱怨自己不做针线,微一沉吟,已知是谁,到底没意思追究,转头问张嬷嬷道:“那为何世人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总觉得姐妹们说的和我在书上看的理解不同,可是常有人语,倒显得我读书识字是个罪过似的。”
张嬷嬷笑道:“世人庸俗,不过断章取义罢了。”
雪雁心中一动,率先道:“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陈眉公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事实上,上面还有一句,即男子有德便是才。”
古人重德胜才,这个德可不是三从四德的德,而是为人品德,不分男女。
雪雁想,其实都是后人曲解了博大精深的原话。
果然,只见张嬷嬷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所谓无才,乃是有才之女自视若无,不炫耀其才,这是极崇高极谦逊的品德,并非约束女子不读书识字的妇德,可见没说女子不能读书识字。才亦包罗万象,而非单指文采,可惜世人大误,曲解其意。姑娘别管他们怎么说,正经学该学的便是,单是我知道的闺阁女子,吟诗作画的好多着,只是不外传罢了。”
黛玉先是一怔,随即一喜,她极好诗书文章,恨不得读尽天下书卷,愿做易安,但和张嬷嬷说的一样,不赞同闺阁笔墨外传,瞧来她做的并没有错。
容嬷嬷也插口道:“正是,讲究世俗规矩,并非不知变通,那未免太过迂腐,姑娘为人行事,要学会如何运用世俗规矩来让自己过得好过得舒适,而不是被条条框框约束住了,一旦被其约束,不过就是个木偶,称不上是活人了。”
雪雁觉得新鲜,这古人挺开明啊,哪里像后人所说的迂腐不知变通,满嘴男尊女卑。
她哪里知道这两位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服侍公主的,在公主跟前,驸马讲究男尊女卑?笑话!所以她们受到永昌公主的影响,骨子里就缺少了这份世俗的男尊女卑,平常讲究的也是如何应酬交际等等,大户人家的来往应酬可不讲究什么男尊女卑。
自从两位嬷嬷过来以后,即使教导黛玉女四书,她也觉得十分愉快,因为两位嬷嬷和别人的教导不同,她们将女四书放在成书的年代结合当时的风气来讲解,并不让她一味尊崇。就像班昭的女诫,放在班昭所处的汉代,一个被人成为脏唐臭汉的淫逸时代,就会明白班昭曲线劝谏当时的骄奢淫逸和外戚专权,只是愿望落空,反被后人利用,成为约束女子的枷锁。
容嬷嬷告诉她道:“女诫用在汉代是极恰当的,能遏制当时的风气,但是用在眼下却有些不妥,毕竟时隔已千年,许多风俗都变了。所以女四书里的教导,讲究针对何人何事,不能一味遵守。俗话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姑娘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方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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