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糊涂透顶,背地里跟邢夫人道:“外甥女去了南边一趟回来,为人倒懂事了些,孝敬的东西是小事,难得的是心意,不枉那年她进府里我为妹妹伤心了一场。”
邢夫人一时无语,黛玉拜见舅舅时,贾赦没见她,何尝是为了贾敏伤心?不过是在和小老婆喝酒罢了,亏得他冠冕堂皇说将出来,只是她素惧贾赦,不但不能取笑,还得陪笑道:“老爷自然疼外甥女,那年打发人说的话我现今想着都觉得老爷比那边二老爷强,当时以为外甥女见了二老爷,不想二太太都没打发人去说就道二老爷斋戒去了。”
贾赦摸了摸胡须,神情得意。
过了一时,贾赦道:“下头孝敬上来的纱罗东西,我瞧着很有几样过得去,你挑几样给外甥女送去,她既孝敬了东西来,咱们做长辈的不能没个心意。”
邢夫人十分不舍,从她这里拿东西等同是割了她的肉,但是想到近日黛玉房中处处给自己这一房颜面,贾琮得了礼物,连身边的丫鬟金宝都没落下,不似别人只想着元春封妃,尽去奉承王夫人,这么一想,心气就平了,果然挑了两匹纱,两匹罗打发金宝送去。
见贾赦夫妻如此,尤氏跟贾珍商议了一番,亦依样画葫芦回了东西。
林家故旧颇多,回礼不少,饶是各房都得了,东西还剩下些,又有这两处回礼,黛玉留下素雅之物自用,将颜色略鲜艳的分给众人,道:“我身上有孝,穿得素净些倒罢了,你们随着我不穿红戴绿,在府里这样喜事的情况下,岂不惹人忌讳?反说咱们张狂?东府里珍大嫂子送的两匹石榴红绫和银红纱,你们一人做两身衣裳。红玛瑙对簪给紫鹃,硬红镶金大坠子给雪雁,两挂红香串子给汀兰,绛纹石的戒指和红玉的戒指淡菊清荷润竹每人各两个。”
下剩的荷包、扇子、数珠儿等物黛玉都叫散给下面的小丫头了。
一时之间,房里人人喜气洋洋。
可巧宝玉房里的小丫头佳蕙奉命送荔枝来,缠丝白玛瑙的碟子衬着鲜荔枝,显得格外好看,黛玉赞了两声,随手拿了两个戒指给她,一个是红玛瑙的戒面,一个是银托底镶嵌了一颗圆润的珍珠,喜得佳蕙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回去在房里小丫头群里好一番炫耀。
春燕听了便有些儿不屑,道:“眼皮子浅没见识的小蹄子,什么好东西你就狂成这样!林姑娘嘴上尖锐最爱刻薄人,哪里比得宝姑娘为人展样大方。”春燕和佳蕙不同,她素来和莺儿极好,连带对宝钗也十分恭维,自然看不过佳蕙说林黛玉的好处。
佳蕙年少气盛,如何能受得了这番嘲讽,反唇相讥道:“我们比不得姐姐在宝姑娘跟前有体面,你们都爱跟宝姑娘顽,和莺儿顽,可也没见宝姑娘和莺儿有什么好处给你们。”
春燕涨红了脸,指着她一阵气结,良久方冷笑一声,道:“还说赏东西呢,谁不知道送的礼物都是咱们府里琏二奶奶采买预备的,得的回礼送了人,倒成了好处!不像宝姑娘一家住在这里,时常使费花销一概免却,一草一纸都没用府上的。”
佳蕙不解春燕之怒,道:“姐姐这话好没道理,林姑娘虽然住在这里,不过是老太太怜悯林姑娘没了父母,恐别人欺负了去,才接了林姑娘来,偌大的财产搬进来的时候人人可都看到了,林姑娘送些绸缎果子荷包给人,自从那些家产里出,哪里花了府里一分一毫?倒是姐姐只夸宝姑娘好,是了,太太房里的金钏姐姐,咱们房里的袭人姐姐都得了宝姑娘穿过的好颜色旧衣裳,袭人姐姐还得到过别人送给宝姑娘,宝姑娘转手给她的戒指、耳坠子之类,那才是正经别人送的东西呢,别人就没听说得了,不知姐姐得过什么?”
说实话,春燕还真没得到过什么额外的赏钱东西。
春燕顿时被佳蕙反驳得哑口无言。
佳蕙小心地将戒指装进荷包,昂着头道:“我们都是没有体面没见识的,只好做些跑腿的活计。我就爱往林姑娘房里送东西,每一回都能得些赏钱。上一回袭人姐姐使唤我给林姑娘送东西,林姑娘随手就给了我一对红玛瑙的滴珠耳坠子呢。姐姐今儿说我,明儿自己去宝姑娘房中奉承,得个什么金镯子金簪子回来再跟我说这话罢!”
黛玉自到荣国府,从不对别人的下人指手画脚,也不笼络别人,只管自己房里的人事,许多下人不是紫鹃一个丫头能弹压住的,偏被黛玉管得心服口服,不在外头惹是生非,满府里除了李纨和黛玉这两处的丫头,别人那里哪一日没有十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也不似别人总在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因此唯有服侍过黛玉的人才知道黛玉的好处。
佳蕙生性伶俐,常去黛玉房中送东西,深知黛玉之性,见过黛玉房中下人生病挪出去时,因缺了药,黛玉还赏了药,佳蕙都看在眼里,故此不肯说黛玉的不是。
何况现今都知黛玉是个财主,出手又散漫,哪有不为了好处去奉承的道理,不独佳蕙。
又有佳蕙是贾母院中的小丫头,宝玉和黛玉都住在贾母这里,佳蕙常去黛玉那里走动,雪雁先前是个爱玩闹的,与她颇为熟悉,后来雪雁有心结交上下丫鬟婆子,私下还送过两方苏绣帕子给佳蕙,因此佳蕙竟与她分外好了起来。
虽然下人都说黛玉生性刻薄,宝钗比黛玉端庄大方,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小丫头多喜与她顽耍,但是只有贾母院中的小丫头知道黛玉的性子比宝钗大方得多,每回往黛玉房中送东西,多多少少都能得到一些赏钱,或是几十,或是上百,若是赶巧碰上黛玉在房里分东西给下人,也能得到一点子,就好比今日她碰巧遇到黛玉分东西便得了两个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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