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咣”一声推开门,一眼看见顾蛮生赤着上身,趴在床上。
浩子正拿着酒精棉,给顾蛮生肩膀与后背上的伤口消毒。他下手没轻没重,一团蘸透酒精的棉花猛地就往开裂的皮肉上擦,顾蛮生疼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你轻点!”
今天扛着交换机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路,肩与背早已被绑着程控交换机的塑料带子磨烂了。这一打赤膊杨柳才发现,顾蛮生肩头两道深深的血痕,翻开的皮肉也不是鲜红色,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该是这一路汗流浃背,伤口真跟用盐腌过一般。
杨柳原本一肚子骂人的话不吐不快,但见对方已经吃足苦头,心也跟着软了。顾蛮生这时扭过脸来问她:“你来干什么。”她便话到嘴边又改口:“我来问问你,打算在这儿留多久?”
“这不好说,怎么着也得卖出个十台八台交换机再回去。”顾蛮生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摁着肩头转动肩膀,“谁说农民多质朴了,一个个比猴还精,又要公羊又要产奶,看样子,咱们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说着话,顾蛮生披了件衬衣,也不系扣子,就这么赤着上身朝杨柳走过去。他这一身虬结漂亮的肌肉在灯下舒展,在衬衣后若隐若现,没有一点苗头的,杨柳的心就跟着重跳一下,仿佛被一股喷薄而出的雄性力量给狠狠击打了。她毫不抵抗地被顾蛮生推坐在了床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质问道:“你干什么?”
顾蛮生不说话,直接单膝点地跪在杨柳身前,回头对浩子说:“你问村长借根针来。”
浩子“哦”一声,麻溜地跑了出去。顾蛮生伸出手,小心翼翼替杨柳把鞋脱了下来。白天杨柳赤脚去追老五的拉泥车时,他就注意到了,她的脚上有好几个比鲜蚕豆还大的水泡。几个小时的曲折山路,一个姑娘家愣是没吱一声地陪他走了下来,顾蛮生既感激又心疼,道:“这么大水泡你也不吭声,一会儿给你挑了。”
杨柳不再别扭挣动,轻轻“嗯”了一声,她感到自己的脚,像只蝴蝶般被这个男人轻柔捧在掌心里。
“哟,你这脚丫子,少说四十码吧。”顾蛮生捧着杨柳的脚丫,做觑右看,“你一看着挺漂亮的女的,怎么生这么一双大脚丫,夏天都能用它扇风了。”
“三十九码,怎么了?”换作曲夏晚被他这么取笑,早就面红耳赤又捶又打了,但杨柳毫不介意,一副不觉羞、不觉臊的样子,还大咧咧地动了动脚指头,“脚大走四方。”
“这话痛快,”顾蛮生保持跪姿,仰脸看着杨柳,似笑非笑、似假还真地说,“要不你就跟了我,咱们一起去向四面八方。”
四目相对瞬间,杨柳的心又被什么东西叩击一下。她意识到这东西已经不知何时生根开花、集涓为流了。
这个时候浩子把缝衣针借来了,风风火火闯进屋子。顾蛮生接过针,垂下长睫毛,轻声道,“忍着点。”
缝衣针用酒精擦了擦,挑开一个又一个的水泡,顾蛮生小心地为她挤出里头积液,也不嫌脏。杨柳一直垂着眼睛看他,从头到尾没喊过疼,也说不上为什么,今晚灯下的顾蛮生特别好看,鼻是鼻眼是眼的,简直令她心神不稳了。
但她不得不扫兴地提醒自己,还得稳住。那天顾蛮生揉掉的信纸团,她悄悄拾起来看了。她记住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夏晚,夏晚,听着就袅娜,就娉婷,就流露出半抱琵琶的婉约之美。哪像自己,直咧咧的一览无余,倒不好看起来。
杨柳望着顾蛮生,不自禁地捋了捋自己乌黑蓬松的头发,又不自禁地去想象这个叫“夏晚”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一直想,一直想,哪怕已经回到扈嫂子的房里,她还在想,想到下半夜才渐有困意,在一阵混合着新鲜猪粪味的夏风里,总算合眼睡着了。
第21章 大江必有大鱼(上)
农村不走光纤走铜线,顾蛮生帮着电信公司的人一起安装了交换机,然而一测试就出了问题,电话根本打不通。
老五当场喊起来:“果然就是来骗钱的!”
老五处处针对顾蛮生,其实是存了私心的。这次扶贫拨款修完路后还剩了一笔,本来是要装路灯的。他跟村长关系近,跟朋友弄了个什么照明工程公司,已经获得村长的口头允诺,让他的公司负责给全村装路灯,共装30盏。每盏灯老五私吞了三百,这一笔就近万元。
结果快到手的肥鸭被顾蛮生截走了。
龙副县长也在测试现场,他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失望。顾蛮生自然比龙松更失望。他愣怔了片刻,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试图为这样的情况找个解释:“可能是上山路太崎岖,中继版震坏了,我马上让公司送台新的来。”
老五早安排好了一些人,等的就是这机会,他们此起彼伏地喊道:“这交换机质量这么差,还装啥!就算换上新的,保不齐一会儿又坏了!”
顾蛮生神色凝重,环视一屋子挤着看热闹的村民,向大伙儿掷地有声地保证道:“我们在深圳测试过无数次,交换机的质量没有问题,只要换上新的中继版,一定能打通电话。”
顾蛮生用村里那台磁石电话机给远在深圳的杨景才打了电话,他怕泄了对方的信心,没把事情往严重里说,只让对方往龙副县长的办公室寄送一块中继版。他自己去县里取新的中继版时,又顺道买了新的中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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