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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最初他拄着一根木棍,端着破茶缸,走街串巷,收入甚微。后来他从家乡带来一个残疾儿童,一个嘴歪眼斜流口水的女婴,每天就是坐在幼儿园门口。幼儿园门口确实是最佳乞讨的所在,接送孩子的家长很容易将对自己孩子的爱转化成对这“爷孙俩”的同情。
    1999年,也就是菊花一元硬币发行的那一年,阿帕尔每个月都要去银行兑换两箱子硬币。一箱子一元的,崭新锃亮,每一枚硬币上都有一朵菊花;一箱子五毛的,黄灿灿的,散发着金子似的光芒。
    2000年4月,他的摇钱树——病婴死掉了。9月下旬,古丽将巴郎以4000元价格卖给了他,他对巴郎感到失望,因为巴郎太健康了,年龄也有点大,他向古丽表示愿意出高价买一个4岁以下的孩子。10月6日,古丽将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带来了。
    在阿帕尔的住所,华城天河区的一个出租屋里,他和古丽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阿帕尔摇着头说:“这孩子我不能收。”
    古丽问:“为什么?”
    阿帕尔说:“他穿得太干净了,你看看,这衣服,这鞋子,这胳膊和手都太嫩了,你从哪儿偷来的?孩子父母还不找疯了,他们会找上来的,会打死我。”
    古丽两手做一个掰东西的手势:“你可以弄残他。”
    阿帕尔说:“丧天良的事,不能干。”
    古丽说:“你心眼不坏。”
    阿帕尔说:“除非你贱卖。”
    古丽说:“你说个价。”
    阿帕尔说:“4000,看在老乡的面子上。”
    古丽说:“成交,给钱。”
    阿帕尔说:“给啥钱啊,咱俩扯平,你把巴郎领走,这孩子留下。你的小巴郎,他不跟我上街讨饭,嫌丢人,还拿把小刀子,捅我,一天到晚在外面玩,饿了就回来吃饭,你还是领走吧。”
    古丽骂道:“阿囊死给(脏话),过几天我把巴郎带走。”
    当天晚上,下起小雨,阿帕尔坐在小圆桌前喝酒,他教孩子喊爷爷,孩子不喊,他就用拐棍敲着地面说,“以后我就是你爷爷。”
    巴郎哼着歌曲回来了,抓起桌上的煮羊蹄就啃,他看到床腿上拴着一个小男孩,问道:“这是谁?”
    阿帕尔说:“买的,明天就带他上街。”
    巴郎说:“那我先给他化化妆。”
    巴郎把手上的油抹到小男孩的衣服上,又把烟灰倒在小男孩头上,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
    “这样才像个小叫花子,不许哭。”巴郎拿出一把蝴蝶小刀威胁着。
    小男孩惊恐地向后退。
    “你叫什么?”巴郎用小刀捅了捅小男孩的肚子。
    “旺旺。”小男孩回答,他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却又不敢。
    “旺旺。”巴郎重复着这个名字,哈哈笑起来,“你是一只小狗,以后我就喊你小狗。”
    “小狗,你从哪儿来?”
    小男孩摇了摇头。
    巴郎拍拍额头,换了一种提问的方法:“你家在哪儿?”
    小男孩想了想:“武陵青年路光华小区四号楼。”他说得很熟练,看来平时妈妈没少教他。
    阿帕尔道:“再敢说武陵——”
    老乞丐举起拐棍做个要打的姿势:“就抽得你乱蹦乱跳。”
    “你妈不要你了。”巴郎说。
    小男孩用手背揉着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那又有什么。”巴郎耸耸肩膀说,“我阿达进了号子,阿妈把我卖了三次,三次。”他向旺旺伸出三根手指,然后他把一个羊蹄塞到旺旺手里。
    “啃。”巴郎命令道。
    每天,阿帕尔都带着旺旺上街乞讨,旺旺已经彻底沦为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阿帕尔还用白胶、红墨水、棉棒在旺旺腿上制作了几个伤口,这些假的烂疮做得非常逼真,如果放上蛆,抹上一点臭腐乳吸引苍蝇,对乞讨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为经常哭,旺旺的眼睛深深隐在一层阴影里,已经失去光彩。最初跪在街头,神色仓皇,对每个人都有着无法克制的恐惧,然后这个4岁的小孩习惯了、麻木了。巴郎有时也跟着阿帕尔乞讨,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在街上四处游逛。孩子是很容易混熟的,正如两颗星星的光芒是一样的。巴郎有时欺负旺旺,有时亲切地称呼他“小狗弟弟”。
    有一天,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这样的天气没法出去讨钱,阿帕尔就躺在床上睡觉,老年人总是睡得很沉。旺旺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些卡片,两块磁铁,几个掉了轱辘的小车,他拿出一个很漂亮的塑料小人,对巴郎说:“给你。”
    “垃圾箱里捡的。”巴郎不屑一顾。
    “给你玩。”
    “这有什么好玩的,”巴郎说,“有很多好玩的事,你不知道。我带你去冰窖,天热,那里也有冰。再去游泳馆,我们可以溜进去,从台子上跳到水里。我带你去三元里,看那个骨头女人,她还没死,还要去火车站看人打架。”
    “我想妈妈了。”旺旺说,他抬起一双大眼睛,忍着满眶的眼泪。他并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涌出来,唉,这个小小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坚强和忍耐。
    巴郎说:“哦。”
    过了一会儿,巴郎打个响指,似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说:“这还不简单吗,我带你回家。”
    两个孩子手拉手走在雨中,雨把他们的头发淋湿,他们不说话,就那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出那个藏污纳垢的城中村,走过那些破败的堆满垃圾的小巷,走到大街上。旺旺紧紧抓着巴郎的手,我们无法得知这个4岁的孩子一路上在想些什么,在他长大以后,能否记起是谁带他走出这场噩梦,能否记得此刻他紧紧抓着的这只手?在一个菜市场附近,巴郎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钱,他对卖羊肉夹饼的摊主说:“来两个夹饼,我要请客。”他对旺旺说:“吃吧,塞到肚子里。”吃完之后,他们继续向前走,巴郎把旺旺领到天河区棠下街派出所的门口,巴郎问旺旺:“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吧?”旺旺点点头。巴郎说:“进去吧,让条子帮你擦屁股,他们会送你回家的。”
    巴郎推了他一下,说:“去吧,小狗弟弟。”
    说完,巴郎就迅速地跑开了。他藏在街角,偷偷地看到旺旺站在派出所门口放声大哭,一个女民警走出来,蹲下身询问着什么,然后拉着旺旺的小手走进了派出所。
    巴郎放心地离开了,他用口哨吹着一首歌曲:
    你有了花苑要栽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