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勤政殿上,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她勉力说完这席话,喉头又是一阵腥甜,她强自忍住,终于回过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兰雍。
他一贯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正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还有纠缠其中的恨意,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有些凉。
但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除了这些,他还有痛苦呢?
他眼里的泪忽地落下来,掉在了她脸上,温热瞬间跌碎。
她多想像他幼年时在他还会喊哭喊痛的时候那样,抬手帮他擦掉眼泪,哄一哄他,跟他说别哭,你做得很好。
她还想告诉他,这次又让你伤心了,是娘不好。
但她哪里还有资格这样对他说呢?她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北星,选择了兰明淮。
她不能对他说,我若不死,也许将来还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对付你。
她不能告诉他,随之,娘没有信心永远不会被他人挑拨。
在这世上,对于兰雍,她的了解和信任竟然连一个叫顾微雪的姑娘都比不上——她其实觉得很讽刺,但,也很安慰。
眼前越来越模糊,兰雍的脸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她忽然一阵心慌,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缓缓地抬起了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随,随之……”她一开口说话,黑血便往外涌,于是声如蚊呐,越来越小,“对不……起。”
话音将落,喉头的腥甜又是一阵狂涌。
她终于按捺不住,松了力气,顺应了思绪的混乱,睡了过去。
而她伸出的手终是没能触到兰雍,已倏然垂落。
“……娘?”兰雍愣愣地唤了一声,又唤了一声,“娘?”
无人回应。
他赤红着眼眶,狠狠咬着牙关,就这么半跪在地上低头抱着上太妃的尸体,许久没有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打乱了兰逸的计划和步调,就连他也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这对刚刚阴阳相隔的母子两,一时没了反应。
“王爷……”身旁有人小声提醒他,“事已至此,已无法挽回了——殿外的人还等着您的决断呢。”
兰逸犹豫地蹙了蹙眉,半晌,一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兰雍,迟疑了须臾,出声道:“随之,人死不能复生,你……”
节哀两个字并未说出口,他确实,有些说不出口。
又过了一会儿,兰雍依然背对着众人,开了口。
“今日朝上的事议完了么?”声音很淡,很闷,很沉。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上太妃薨逝,乃陈国辱我北星之痛!依下官之见,此时正应出兵伐陈营救陛下!”
但依然也有人反对:“举战之事并非儿戏,陈国谁都想要,这一出兵,岂非给了金羽和丽海更好的借口?!”
转眼间,朝上又吵得沸沸扬扬。
忽然,从殿外迅速有秩地走进来了数名五城兵马司的人,个个都是身着铠甲,手持兵器。
“你们干什么?”有大臣立刻惊怒地指着为首的人,意有所指地喊道,“难道想逼宫不成?!”
☆、天机(四)
朝堂上立时被人群一分为二。
兰逸这边有人迅速做出了反应,聚拢围到了他身旁,神色严峻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个都绷紧了身子,仿佛下一瞬便要准备生死相搏。
而兰逸脸色一沉,倏然看向了轻轻将上太妃平放在地上,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的兰雍。
进来的兵士目不斜视地走到群臣中央,为首的指挥使拱手向着他说道:“王爷,京都营卫有人大逆不道喊着要皇位易主,更试图武装冲入殿中。属下等已和金兰卫联手将其镇压,等候王爷发落!”
众人一时间神色各异——金兰卫?那不是皇上亲卫,只有幽兰玉令才能调动的么?
是了,难怪五城兵马司的人能直接出入皇宫,而长乐王原本在兵力上逊于手中握有京都营卫的衡阳王,如今却居然能不动声色地一招反制……
只是当年先皇遗旨将幽兰玉令暂奉于帝陵前室,等到新君亲政时才可取出。如今别说取出,兰明淮压根儿就不在宫中,那兰雍又是怎么能得到金兰卫相助的?
许多人的思绪还未从震惊困惑中回过神来,便见到内侍总管李再传高举双手捧着个绿色的,手掌大小的玉牌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恭敬而迅速地走到兰雍面前,双膝跪地,双手举过了头顶:“王爷,老奴幸不辱命,将幽兰玉令完璧奉还。”
兰雍伸手将这通透碧绿四角嵌金的玉牌接过:“起来吧,辛苦你了。”
“长乐王!”有人回过味儿来,当即厉声道,“你竟然私入帝陵窃取幽兰玉令?难道是想造反?!”
李总管神色镇定地转过身,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叠着的绢布,展开,视于众人:“奉先皇遗诏——至新君亲政之日前,幽兰玉令明存帝陵,实托于长乐辅政王代为掌管,以于非常时除祸国乱政者,护皇室之安。”
那方绢布上落款处四四方方一枚玉玺红印,醒目非常。
而在一些人眼中,却是刺目惊心,足以让他们脸上一片苍白,血色尽褪。
一片寂静后,兰雍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被人簇拥着的兰逸,淡淡开了口:“今日朝事议到此处也差不多了。我仍主张出兵伐陈,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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