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这本是他们这些相卜之士最看得通透的一件事,然而此刻,她却只有满腔不舍。
“师父,”默然半晌后,她抬眸望着对方,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徒儿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他依然只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以后吧,以后你会知道。”见她情绪仍有些低落,他便又笑着转回了话题,“好了,你还没告诉为师,你想学什么?”
顾微雪垂着眸沉默了片刻,才闷着声音说道:“我原先自己只偷学了一些相术基本,别的并不太清楚,但我听说卦术才是最厉害的。我们家祖传的九环乾坤卦可以卜天机,占阴阳,不过那是极需要天资的。”
老人沉吟了须臾,说道:“你跟我来。”
顾微雪眼看他说完话起身就走,忙不迭把手里的茶杯搁在了案上,起身匆忙拍了两下衣摆便急急跟了上去。
约莫一盏茶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山坡上,顾微雪看着身旁这个特意戴了帷帽出来的人,不由越发心生好奇。
“前面走过来那两个女人,”他忽然隔着纱帷开了口,“你看见了什么”
顾微雪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坎上,果然有一花衣一青衣两个妇人正有说有笑地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前者年长,后者年轻。
顾微雪就这么目光不移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两人从她面前径直走过,她才犹疑着开了口。
“这花衣妇人眼尾干瘪隐有疤痕,恐怕是夫运……有些不济。”她说,“而那青衣少妇唇角歪斜,爱搬弄是非,夫妻宫上又没有正室之命,这两人应该是一妻一妾,面和心不和。”
“哦?”老先生尾声淡挑,说道,“你这最后一句说得倒挺肯定,是如何推论出来的?”
顾微雪咬唇,默然,随后不大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笑:“被您识破了,那个,其实我是猜的。因为先前她们两看对方的眼神和表情,同我家里有个厨娘与她相公那小妾的相处姿态一模一样。”
老人失笑,叹道:“就凭你这心思,不学相术倒是可惜了。”言罢,他顿了顿,又缓缓续道,“至少,这更易助你趋吉避凶。”
***
选定了修习相术之后,顾微雪才知道原来她师父所言的传授并不单单是指看面相,而是指的观相术。所谓观相术,就是包括了星相、手相和面相在内的大相术。
她这才终于懂了为什么师父会说担心没有那么多时间教她。
这天上午,顾微雪正在林中上课,正背着口诀呢,忽然不经意一撇某看见老鬼头急匆匆朝这头走来,还直冲着她挥手。
“怎么了?”他师父顺着她目光回转头看见来人,问道。
“刚去了市集一趟。”他说完,又转而看向顾微雪,“听人说微生老头子刚从城外回来,微生荣一家便把你爹退婚的事闹到公解堂去了,这会子微生老头儿正领着人往天机谷去呢。”
她怔了怔,倏地站了起来:“师父,我回去看看。”说完刚转身急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转来一把拽住老鬼头,这才拉着他匆匆跑了。
由于事出突然,等顾微雪乘着马车赶回家时,花厅里的气氛早已是一片紧绷。她轻手轻脚从侧门绕到了雕花大屏风后面,伸手一拍也正站在那里的顾月见,随即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花厅里或站或坐地来了不少人,她凝神仔细听了听外面的谈话,很快便了然了眼下的情势,原来微生荣的父亲微生仪想要顾凤鸣二选一:要么把女儿如期嫁过去,要么就必须在约定好的婚礼日期之前给他们家找个新媳妇儿,且无论年纪家世还有命格八字都必须有相应的匹配度。
这种要求,顾凤鸣自然不会答应,这第二条摆明了就是为难他,哪个有相同条件的姑娘愿意来做别人婚嫁的替代品?你以为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么?如此委曲求全能换来多大的风光?且不说这短短期限内找不找得到,就算能找到,此刻他的脾气也早就被拱了起来,压根儿不想做,不愿做。
于是他冷着脸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事态发展至此,扶风城的公解堂堂主微生睿,也是整个江陵坞微生氏一族的大家长,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顾兄,”微生睿笑了笑,说道,“论理,你这悔婚未免确实悔地有些霸道。你看,阿荣的父母连日子都择好了,这样换喜冲喜的亲事,怎么能轻易出尔反尔呢?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是大忌啊。”
话音落下,顾凤鸣立刻皱起了眉头,脸色又冷了两分,显然动了怒:“我当初答应的是我女儿不做妾,从没说过是冲喜,谁自己定的冲喜亲事,谁自己找人冲去。我顾家的女儿,怎会有给别人家做冲喜嫁娘的道理?说出来简直笑话!”
此言一出,气氛又僵了几分,就连微生睿都已然笑得有一些尴尬。
“既然顾二小姐心意坚定,那我们也无谓勉强。”此时,一个一直旁观静立的青年忽然开了口,但他向着微生睿说完这句后,旋即便将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扬起下颔,续道,“其实此事也确实是晚辈父母太过急切,早听闻顾二小姐为亲父所嫌,不得承袭家学,唯一擅长之处便是厨艺女红,晚辈虽不及族中兄弟多才,但恰好还并不缺那几个丫鬟妈子。即便是冲喜,但毕竟也是要共度一生的妻子,既如此,就更是万万没有必要操之过急,无谓引得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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