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年俸少说也有三百石吧,也不算少了,怎么还是为钱而苦恼?如此实在是不太值得呀。”
教祖大人摇着一柄纸扇,脸上是和蔼可亲的微笑。这个先前有点圆圆脸的男孩长成了俊秀的少年,身量也像一棵春天的树那样迅猛的窜高,十六岁的他坐在那些成人面前,已经有了种官家公子的雍容气度。春莫名的觉得他变了一些,又似乎一点没变,那袭黑色法衣下的少年,永远面相温和,说话不紧不慢,映着彩虹的眼睛却更加剔透璀璨,也更加波澜不惊了。
“教祖大人一看就是世外高人,心胸宽广,可钱这东西哪有够用的时候?”来祷告的男人叹气,“光是祇园的茶屋那边,我一年就得花个几百两,要不姑娘们根本不正眼看你。唉,人活着真是难啊…”
“不如您试着做点买卖?听说最近烟叶和棉花的行情还不错。”
“做买卖哪有当官来钱快,单是帮人安排个修桥的活 ,我少说就能入账十两银子。” 男人得意洋洋的说,“您没听神尾大人说嘛,百姓就像芝麻,越榨越出油…哎呀,在教祖大人面前讲这些真是罪过,我可要好好忏悔,死了到极乐净土去…”
等人走了,春气呼呼的把他的茶杯重重的扔在托盘上。
“这什么人嘛,也太恶心了。”
她这两年胆子也大了起来,可能是待在教祖大人身边的时间太多,又见他总是一副笑脸待人,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畏惧之情了。
“乡下根本还是吃不起米,哥哥来信说年贡一点都没减,主家还逼着把已经发芽了的稻子换成烟叶,我家那边根本不适合种烟叶嘛!这位大爷倒好,还说出什么芝麻油这种话,不怕遭报应吗!”
“小春啊,你不会真的傻到相信世上有报应这种事吧?”教祖大人用扇子掩着脸轻笑,“你见哪个飞扬跋扈的坏人有过报应?恰恰相反,坏人都是整日不劳而获,过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善良的好人却总是遭到蛮不讲理的对待。世上之事一向如此,有什么好稀奇的。”
“没有报应吗?”春难以置信的说,“神佛都不管这些人的吗?”
教祖大人笑而不语,只是从桌上拿起了那男人留下的一只木盒,在手上掂了掂,递给了春。
“这是草间大人的供奉,你交给夕月,叫她给新来的信徒置办东西用。”
“最近新来的人也太多了点,听说江户那边又闹了水灾,死了很多人。我听夕月说,昨天又有好几个人吵着要入教呢。”春迟疑了下,“教祖大人要听他们的祷告吗?”
“没问题,请夕月为他们安排吧。”教祖大人微笑着说,“另外叫她拿我的印信,去找一下铃木小姐,就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喝茶。”
“又要叫铃木小姐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夕月皱起了眉。
“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啊。每次她还要带女伴一起,在教祖大人的茶室里又喝酒又抽水烟,弄的乌烟瘴气的!”
“教祖大人…不会是喜欢她吧?可她都已经十八了啊!我就知道那个老女人没安好心。”春忿忿的说。
夕月抄起手里的账本在她头上狠狠打了一下,“我都二十一了,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老女人喽?”
说罢她叹了口气,“也没办法,听说御茶奉行大人最近在京里很是得宠,咱们教会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他的关照……我去请铃木小姐来吧。”
收到信隔了两天,铃木小姐就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来了,这次不仅自带了点心和时令水果,还从祇园请了弹三味线的乐师来助兴,铃木小姐和女伴乘着精致的驾笼,由仆役抬上了山。春看见跟着的仆役还抬着藤箱和镜子,默默走过去扯了扯夕月的衣袖。
“这不会是打算住下吧?”
果不其然,铃木小姐一行还真就以静修祷告的名义在极乐寺暂住了下来。除了早课和晚课以外,教祖大人暂停了所有接待信众的活动,专心为铃木小姐祝祷。
茶室里彻夜灯火通明,传出的却是三味线的弦音,春看到夕月满脸通红的从里面出来,狠狠的说道:“太不像话了!”
春有点不解,于是借着送红豆汤的名义拉开了茶室的门,就见屋里浮着一团团白色的烟雾,混着隐约的酒气,铃木小姐歪在一方矮桌旁,一手夹着烟杆,目光迷醉的望着那屋子正中手持纸扇翩然起舞的少年。
教祖大人罕见的没有穿法袍,而是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羽织,那舞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白橡色的长发散在肩上,虹色双瞳里似有旖旎的流光,让春想起了传说中出云的阿国,纵使完全不懂,也觉得那舞跳的甚是好看。
所以夕月到底在生什么气呢?难道是铃木小姐不该在茶室里抽烟?
春已经十五岁,少女的直觉让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铃木小姐也确是位美丽的少女,除了脸上的妆厚了一点,为人趾高气扬了一点,御茶奉行的家世也很好……
但春从未想过,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神明之子。
教祖大人是山巅之雪,是浊世之光,是信徒们的引路者,是极乐净土的使者,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亵渎神明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
“教祖大人,您这个小女侍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怎么一直傻乎乎的愣在那边?”铃木小姐娇俏的声音飘了过来,充满了厌恶的意味,“真是好碍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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