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年,两年,三年…她在神社中长大,在神社中读书,诵经,学习神乐,但最喜欢的还是去后山捉萤火虫。大蛇跟着她,一向很安静,只是偶尔仿佛能听到它的声音,那些声音是破碎的,只有简单的意图,但她依然很开心,因为除了女侍,这是唯一肯跟她说话的生物。
直到四年后的一个初春。那一年的天气有些特别,早樱都已开了,却下了场雪。早上她推开门时,看到门口樱树上裹着一层洁白的霜雪,反射着日光,五颜六色甚为好看,她莫名就想到城中那家果子铺卖的樱花团子上的砂糖粒,那可是稀罕东西,先前只有她生辰时,母亲才会买给她。但现在不会再有人给她买了,于是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自己去买。
凭着记忆走在江户城宽阔的街道上时,她看到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在日光下是一种透明的粉白,那真是美丽的景象,她看的有些入迷,不小心就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那是几个衣饰华贵的少年,武士家的男孩成人早,已经到了可以佩刀的年纪。为首的一个恶狠狠的瞪着她,推了她一把。
“哪来的臭丫头,你不长眼吗?”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正室、藤月夫人的小儿子,平日在家就是极受宠的,父亲甚至说要在他成人后,让他来继承将军侧用人的位子。但她现在是神社的巫女,也不再是他口中的小丫头了。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给那孩子鞠了个躬:“阿松哥哥,撞到您是我的错,对不起啦。”
“我当是谁,是阿紫那贱货生的那个小怪物啊。”男孩们哄笑起来,为首的男孩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居然还活着啊,长得还不赖嘛。“
她奋力拨开男孩的手,“请您放尊重些,我现在是荒川神社的巫女。”
男孩们笑的声音更大了。叫阿松的男孩子一巴掌抽在她脸上,“什么巫女,那就是个喂蛇的饵料,倒是挺适合你这个小怪物的哟。“他嘶嘶的模仿着蛇的声音,“被扔到水里,活生生的一点点从头到脚被吃掉,那些人没告诉你吗?”
她第一次这么愤怒,跳起来伸手就抓住了比她高出好多的男孩的衣襟。
“你胡说八道!小白是我的朋友,它才不会吃我!”
八岁的女孩实在太过矮小,阿松抓住她的手,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地,抽出腰间的刀鞘就开始劈头盖脸的打她。
“小怪物,还敢冒犯我?你算个什么东西?贱货生的下流东西!明明是邪祟还装什么巫女?真是笑死人了!”
她狠狠咬着牙,嘴里都是土和血的味道,两只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住手。”
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个清亮的声音,声音不大,却透着种莫名的威仪。
她听见阿松强横的说:“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那个清亮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在街上打女孩子,是很失礼的事情哦,您的父母没有教过您起码的言行之道吗?”
“哈?哪来的野小子?敢在我面前撒野?”
那个声音依然不紧不慢的说:“我是万世极乐教的神子,应将军侧用人的邀约,来这里参加神社的法会。您呢?”
阿松身边有侍从小声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听闻老爷从京都那边的山里请来个什么神子,能听到神明的声音。这几天府中都在准备这事。都说那神子天生白橡发色,七彩瞳孔,看着和眼前这位一样,阿松公子还是不要再跟他纠缠了。”
阿松恶狠狠的骂了句,带着人迅速走掉了。
她吃力的从地上支撑起身体,沙子迷了眼睛,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仿佛有人朝她走来,一片奇特的光晕代替春日的太阳出现在她视野里。
“您没事吧?好可怜啊,还能站起来吗?”
那个清亮的声音现在近在咫尺,她揉了揉眼,望见了她从未看到过的美丽光色。
那是如同山顶的冰雪般的纯粹光芒,闪耀着彩虹一样的旖丽颜色。
是她在父亲身上、母亲身上、祖母身上,以及所有人身上都没见到过的光。
但那看上去明明只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脸孔漂亮的像个女孩,却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法袍,头戴毗卢帽,胸前挂着硨磲念珠。日光之下,那孩子的眼睛竟流转着虹霓一般的色彩,像是古老传说里那些从高天原来的使者。
神明吗?一定是神明吧。
她一时竟然忘了该说些什么,只喃喃的说道:
“好漂亮啊…你的光。”
那孩子微笑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您脸上都是土呢,快站起来清理一下吧。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小心一点哦。”
她于是拉住了那只手,那孩子把她扶了起来,还贴心的拍了拍她衣服上的尘土。
“这样就好啦,看起来没有大碍真是太好了。您住在哪里?需要我帮忙送您回去吗?”
她才注意到路边停着几顶黑色的轿子,轿门边装饰着金色的莲纹。一名女子从其中一顶轿子里探出头来,有些不耐的望向这边。
她突然面红耳赤起来。刚刚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巫女呢?眼前这孩子应该没听到吧。这幅灰头土脸的样子还说自己是神社的巫女,简直太丢人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我就住在附近,谢谢您的帮助,我自己可以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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