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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蘅挂掉电话,扭头看见李月驰闭着双眼,唇角含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夜风将他的头发向后撩起,露出干净的额头。他极少极少有这样轻松惬意的神态,又穿了白衬衫,简直像个玩乐归来的大学生。
    巴士靠站,车厢安静了些,唐蘅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很轻的歌声。
    他凑近,听见李月驰轻轻哼着歌。
    哼的是《夏夜晚风》。
    周一,唐蘅和学校相关部门负责人谈话,并为在贵州发生的事情撰写情况说明书。周二下午,唐蘅见到了孙继豪和卢玥。
    他没想到这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孙继豪依旧老样子,甚至脸颊更圆润了些。
    “师弟,你真行啊,”孙继豪笑呵呵道,“我听说汉大被你搞得鸡飞狗跳,前任院长已经被带走了。”
    唐蘅没接他的话,只淡淡地问:“你离职了?”
    “那不然呢?”孙继豪耸肩,“现在全澳门都知道我是gay。”
    “……”
    “咱俩也没什么可聊的了,”孙继豪起身对卢玥说,“我去接可可放学,你们聊吧。”
    他就这样走了,唐蘅以为他会骂他几句,甚至和他打一架。
    毕竟孙继豪的事是被他捅出去的。
    “他现在都无所谓了,”卢玥轻声解释,“那些事被他爸妈知道了,大闹一场,现在算是和他断绝了关系。学校这边,我们也办完离职了。”
    唐蘅讶然:“你也离职?”
    卢玥笑了一下:“在这圈子待够了。其实最开始我和他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女人……他说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我也想,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
    唐蘅难以置信地问:“那你们现在离婚没有?”
    “没有,”卢玥说,“可可还小,离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唐蘅无言。他不知道孙继豪和卢玥究竟算什么关系——做不成夫妻,所以做朋友,做亲人?那他们又为什么要孩子?
    不过这世上人和人的关系千奇百怪,他并不想追问。
    唐蘅又和卢玥聊了一会儿,得知他们一家三口打算搬到深圳,孙继豪的同学在深圳开公司,早就邀请过孙继豪入伙。
    由于还要去人事部办离职手续,没过太久,唐蘅起身与卢玥告别。这次他没有叫她“师姐”,而是说:“那我走了,卢玥。”
    卢玥露出一个微笑:“我是不是还没给你说‘谢谢’?”
    “谢什么?”
    “你在武汉做的事。”
    “不,”唐蘅转身背对她,“是我该谢你们。”
    周三和周四两天,唐蘅辗转于学校的各个部门,澳门办事效率着实低下,但好在程序没那么繁琐。话虽如此,唐蘅还是累得够呛,与此同时李月驰也没闲着,他在家收拾他们的行李。
    家里倒是没有太多家具杂物,唯一令人头痛的是那满满一柜子书。李月驰害怕搬家时手忙脚乱出岔子,便将每一本书都贴了序号,总共146本书,被他分装进一只一只纸箱,细心地垫好泡沫,密封结实。
    周五下午,是唐蘅在澳门上的最后一节课。
    其实学院早就找了别的老师接手这门课,但考试试卷是唐蘅提前出好的,所以时近期末,还是得由唐蘅来给学生划重点。
    学生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八卦,选课的没选课的都来了,一个个双眼发亮紧盯唐蘅,满脸写着“老师快点爆料”。
    然而唐蘅只是翻着讲义,一板一眼地告诉他们哪里需要重点复习。起先还有学生心不在焉,后来就都蔫了,老老实实执笔听课——唐老师虽然离开了两个多月,心狠手辣的风格倒是半分未变,一页一页翻过去竟全是重点,划到最后,学生哀嚎道:“老师,你干脆说哪几页不是重点就好了呀……”
    还有五分钟下课,时间刚刚好。唐蘅合上讲义,关掉ppt。
    他深深换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对台下学生们说:“这个学期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上课,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我正在办理离职手续,以后,就不在澳门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又立刻变得很安静。
    所有学生都屏息凝神。
    “说一点题外话,关于我对社会学的理解。站在实用性的角度,社会学这个专业像其他文科专业一样不被看好,你们过年回家,亲戚问你学什么,你说你学社会学,他们可能会开玩笑说等你毕业上班进社会混几年就懂了,社会,有什么可学的?”
    唐蘅笑了笑,继续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他学社会学,是为了让家乡脱贫。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但我不是,我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觉得那些专业都差不多,我的第一志愿是金融,分数不够,调剂到了社会学。我觉得它也不算很无聊,所以就一直学到了现在。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学都和我一样。”
    “同学们,”唐蘅顿了顿,非常郑重地说,“直到今年,我忽然明白了社会学的迷人之处。它与科学研究不同,科学研究的目标是追求客观真理,那种真理是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恒定不变的。而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社会,社会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化之中,社会的运转不存在永恒真理,今天你信仰的主义,或许在十年之后就被反驳得一无是处;今天还适用的规则,或许经过一场突发事故就变得毫无价值。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进行社会学研究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但是,更重要的是,与科学研究那种单方面的追逐不同,社会学学者可以用他们的研究成果改变他们的研究对象,也就是说,改变这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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