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问题吗?”
“村里没问题,就是那个村长,”孙继豪朝门口瞥一眼,压低声音,“今天中午你还没回来的时候,那村长想给我送礼呢。”
“送什么?”
“羊肝菌,说是他们那特产——”
“你发现没有,”唐蘅打断他,“那个村子里没有残疾人和重病病人。”
孙继豪愣怔片刻,随即笑了:“是不是陆美宁他们和你说的?两个孩子还挺有责任心的。”
“有村民反应,我们去之前,村干部送走了几个人。”
“唉,我和孩子们不好解释那么多,”孙继豪拍拍唐蘅的肩膀,“那个老太太呀,她儿子是前一任村长,你懂吧?那她肯定和驻村干部过不去啊,有事没事就找点茬。我去她家看了的,老太太脑子有点糊涂了。”
“……她说李月驰的弟弟有精神问题。”
“那你问问小李不就得了,”孙继豪表情有些茫然,“你俩不是老同学吗?”
去他妈的老同学。
深夜十点半,唐蘅捏着一只点燃的烟,竭力克制把手机砸出去的冲动。他已经给李月驰发去五次微信通话请求,永远无人接听。这就是老同学吗?他甚至没有李月驰的手机号码,他找不到他,明明他知道他也在石江,可他就是找不到他。
每一条信息,每一通语音,都像被抛进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情形上一次出现在五年前,唐蘅到英国读硕士,在某一个明亮的夏天的傍晚,他开始失控般拨打李月驰的号码。那时候李月驰已经入狱,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件事。他给他发微信,发短信,QQ留言,他说你在吗,在吗,李月驰?不要不理我我现在就回来,机票买好了,明天中午飞上海希望不要晚点——李月驰,你在吗。
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想不起来了。记忆好像被凭空抹去一段,恢复理智时,他躺在安静的病房里,窗外是伦敦的夜空。
唐蘅反复默念孙继豪的话。孙继豪说,不回微信啊?那正常,村里没有wifi嘛……农村都是很早就睡的,估计他睡着了没看手机……师弟,明天你当面问他呗。
况且六年前他也从未听李月驰提过弟弟的事,那时李月驰给家里打电话,偶尔问一句“我弟在学校怎么样”——这完全不像是问一个有精神问题的弟弟,对吧?
手机一振。
Zita:唐老师,打扰您了……事情怎么样了?
唐蘅:老人的话有待核实,这件事你们不用担心。
Zita:啊,那就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唐蘅:不打扰,早点休息吧。
事情不就是这样吗?前任村长的母亲对村干部心怀不满,加上年纪大了头脑混乱,于是在学生走访时有意无意地编了几句假话。的确就是这样。
他不能因为涉及到李月驰,就连基本的理性判断都做不出来,他已经二十七岁,不至于。
深夜十一点半,唐蘅坐在疾驰的摩托车上。
山间漆黑一片,唯有摩托车的橙色车灯照亮前方一小片马路。车速很快,冰凉的夜风刺在脸上,唐蘅不得不眯起眼睛。
“师傅,还有多久?”
“半个小时吧!”骑车的男人说,“已经够快的咯,今天不下雨,路好走。”
他先是找了出租车,司机一听去半溪村,直接拒绝:“太远啦,路又难开——你去铜仁我还能送你。”
“我可以加钱,”唐蘅说,“你开个价,行不行?”
“不是钱的问题啊老板,明天早上我要交车,这会儿把你送过去,再回来,那得五六点了!赶不及!”
“你有没有别的同事?”唐蘅说,“愿意去半溪村的,多少钱都行。”
“没人去,太晚啦!”
“……”
那一刻唐蘅几乎怀疑自己该去的不是半溪村,而是医院。他的病是不是复发了?
“诶,等等,”司机却拉住唐蘅,迟疑了两秒,“有个人……我帮你问问啊。”
于是此刻,唐蘅坐在了去往半溪村的摩托车上。
老任家住半溪村,种茶叶,近来正是春茶上市的时候,他每周都有三四天往来于半溪村和石江县城。
“今年的茶还是满不错的,”老任笑着说,“价格比去年高一些。”
“你们村都种茶吗?”
“也不是,有的出去打工噻,还有些身体不好,什么也干不了。”
“李家种不种?”
“哪个李家?我们村好几户姓李的!”
“李月驰。大儿子叫李月驰。”
“唉,你去找他啊?他家哪有人种茶。”
“我是他同学……听说他出来了。”
“哦!”老任叹了口气,“他家可怜得很。”
“他家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你想想嘛,他爹病了那么多年,老二的脑子又不行,他呢,他去蹲监狱了!好在是他出来了,前几年他家才真是恼火!”
“……他弟是怎么回事?”
“傻的嘛,生下来就那样。”
“我没听他说过。”
“你是他哪里的同学?”
“大学的。”
“我就说,听你口音也不像石江的。”
“对,”唐蘅仰头望了望夜空,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来找他。”
摩托车驶进半溪村时已经十二点过。十个小时前唐蘅从这里离开,蛙鸣犬吠,碧空如洗,四处生机勃勃。而此时,村庄和群山一起陷入黑夜之中,寂静得令人感到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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