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一凉,大股大股的海水汹涌的灌入口鼻, 一瞬间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发晕,不受控制的朝海底深处坠落而去。
即便是没工夫诊治,他也知道自己大概受了重伤,放任不管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一命呜呼。
他是贪生怕死的, 但现在突然不觉得死亡如何可怕了。
或许他确信自己原本就属于阴曹地府,不过死亡而已, 死了就是回家了, 回家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 夜郁怎么办?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 他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夜郁。”
是,谁在叫夜郁?
眼前视线被波涛汹涌的海水反复冲刷,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视野忽的清晰起来,那副熟悉的《红莲图》映入眼帘。
“加一个你吧。”谢岚裳听见自己说。
夜郁站在旁边,闻言很是困惑:“怎么加?”
他微微一笑,捡起毛笔蘸墨,在荷叶底下,水波之中添了一笔。
夜郁一个没绷住笑出声:“这什么,小蝌蚪吗?”
他也被自己的拙笔逗乐了:“让呼风唤雨威风凛凛的神龙变成这么细细的一条,还屈身于红莲荷叶之下,确实委屈你了。”
他说完这话,就被夜郁一把抱住,恶劣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他被弄得一愣:“我说什么了?”
“让我入赘你家了。”
他彻底懵了:“哈?”
“从今天起,叫我夜君流。”
谢岚裳怔住,眼见着少年俯身而下,重新吻住了他的双唇,温存许久,少年才抬起目光暖暖一笑,和熙静谧:“夜郁,我中了你的毒,无药可医了。”
一阵风掀起《红莲图》,翩然落地。
红莲似火,明艳妖娆。
一旁的题名落款,不是画师的署名,而是这幅画的名字,也是画中主角莲花的名字。
夜色深处,芬芳馥郁。
红莲夜郁。
*
狂风肆无忌惮的在耳边呼呼吹,谢岚裳勉强掀开眼皮,看到的是湛蓝的天空,以及擦肩而过的朵朵白云。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事宜愿为的触碰到了空气,再尝试努力去触摸,却身不由己的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看见了天边尽头冉冉升起的旭日,看见了自己被一条疑似是白龙的东西载着,吞云吐雾,穿越千山万水,昂然傲行在九重天。
是做梦做劈叉了吗?
谢岚裳茫然的想着,脑海中一片混乱,莫名回忆起了他上辈子临死之时看到的场景。
昆仑山脉火海连天,雷霆万钧,在无数闪电和惊雷错乱的轰鸣之下,那声足以开天裂地的龙吟之声震撼神魂。
原来那不是幻觉。
谢岚裳的思路彻底断了,再清醒之际,天是黑的,一轮圆月高悬,投下惨淡的清辉。
谢岚裳茫然的望着,后知后觉自己靠树而卧,五脏六腑并无特别明显的不适,他试着坐起身,朝动静传来的瀑布边望去,在水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而立,一身白色锦袍如皎洁的月光披了满身,散发着淡淡的耀眼银芒和孤冷绝尘的寥寥寒意,宽肩窄腰,从头到脚的线条完美无瑕,仅是背影就叫人呼吸紧致,全然不似人间物,清冷神圣,尊贵而不可亵渎。
偏偏,这人却做出那不符合其尊贵身份之事——他下了水,不是要洗澡,而是在水里捞来捞去,最终,捞上了一条鱼。
谢岚裳:“……”
梦回当年。
他重生的第一天,夜郁也是这样在小泉边一厢情愿的捞鱼,那溪水很浅,就算有鱼也是手指大小的崽崽,不经吃。结果出人意料的,他捞到了足够分量的鱼,不费吹灰之力。
当时并未多想,如今再回忆起来,发现一切都是有理有据的。
他捞完了鱼,转身走出水里,进去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可走出来之时,通体干爽,再无分毫水渍。
随着少年越走越近,谢岚裳看清了他的模样。
用来束起墨发的并非玉冠,而是一种模样极其精美,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贝壳。
谢岚裳记得自己曾看过记载神洲无尽海的古籍,据传无尽海之中,寸水寸金,哪怕是一滴海水都具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海底十万里之下的风光更是截然不同,有传说是个乌漆墨黑的洞窟,伸手不见五指,神龙一族就卧在里面没日没夜的冬眠;也有传说那是个钟灵毓秀的世外桃源,乃天地宝域。满目繁华的景象且不说,随便一把海泥,一株海草便价值千万,更有一种特殊的灵贝,其造型别致,各个都独一无二,绝对不会出现重样,且晶莹玉润,随着日光和月光交替,灵贝会变色,稀罕得很,备受神龙一族的喜欢,专门用来做饰品的。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又有些觉得不同以往了。
他披在身后的墨发之间,有铜板大小的紫蓝色珊瑚做挂饰,在他头顶,一对儿雪白色的龙角清清楚楚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似打磨了千年的宝剑,未靠近便已气势逼人。他的面色极白极冷,如同昆仑之巅的冰雪,透着巍峨的生人勿进。
谢岚裳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少年拿着开膛破肚且烤好的鱼肉过来,蹲在他身旁,定定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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