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没有一点人影和丝毫响动之后,枯枝一样的手才把柔软丝绸长幕掀起来, 挂在了金钩上。
床上躺着的, 竟赫然是当前失踪在皇宫里的恒王齐渐。
他头上缠着一圈浸润药汁的纱布,面苍如死,嘴唇干裂起皮。
老太监摸摸索索,从怀里掏一个白饵。
食物香气才飘出, 榻上躺的尸体一般的齐渐忽的挺身坐起来, 闪电般拿起那个白饵塞到口里狼吞虎咽。
老太监被吓得手一抖, 恐他哽着,忙拍他的背,声音压到极致:殿下慢点慢点
齐渐被面碎所呛,又不敢咳出声,用手捂着嘴,脸色顷刻通红,呛出了泪。
好容易平息下来,他双目湿漉漉,小声问道:阿公,我已四天没吃东西了。太医来了包扎伤口,我怕被看出来大气也不敢出,她们就给我喂药,喂水,也不喂粥饭。我这两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难道皇兄昏迷一日,我也要假装一日。万一他一直不好不坏,我岂不是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
内监颤声说:乘龙之机,千载难逢。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奴婢想在这里挨饿且不能哩!
齐渐默默没了声,低下头啃那干硬的饼,双腮鼓出,泪水滴到饼上。
原来那日齐凌遇刺时,齐渐也在。
齐渐舍命相护,不甚坠马,当场晕厥过去。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一起被带到了桂宫,负责暂时照料他起居的是这个名叫周清的老内监。
老内监悄悄对他说,皇帝伤得很重,比所有人想象之中都要重。
宫里议论的荧惑守心多半就应在这里,他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见过先帝驾崩的光景,御前现在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守备森严,滴水不入。
但由于齐渐救驾负伤,他便成为了这个紧密顶罩下唯一的例外
这是千载难逢的,最好、最好的时机。
他让齐渐假装昏迷,如此便可拖延留在禁中。
如此一来,等山陵崩塌之时,便可控制左右,篡诏摄政,更甚者,直接继承大统。
周清说:未足两周岁的奶娃娃,继位当如何?儿小母健,必成大患,殿下乃正统,又正当春秋鼎盛之节,殿下才是社稷安定之所望。
周清的话在齐渐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齐渐为先帝第六子,出生那年作为嫡长兄的齐凌就当了太子,譬居北辰,众星拱之。
齐渐母亲去世得早,养在掖挺里,和东宫的太子如天壤之别。
掖挺的皇子虽也有官学,但并不精细,连他的骑射,都是长兄手把手教的。
齐凌于他,不止是长兄,更似父似师,更是君。
君臣之分早已分明。因先帝后来也去得早,一部分孺慕之情都转移到兄长身上,对他尊敬深爱。
齐渐心思纯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吴王齐鸿作乱的时候,还咒骂他不忠不孝不义。
齐凌虽待诸侯严苛,但对齐渐极好,经常让他随侍左右,时不时委以重任。
那日,齐凌遇刺坠马,看着地上困野兽的铁蒺藜扎入他身,鲜血奔涌而出,齐渐恨不得能以身相替。
他痛的眼里窜血,不顾性命危险的冲上去,想用身体为兄长垫一垫,因冲的太快,才撞晕了过去。
幸而没有撞到鹿角和铁蒺藜,否则开膛破肚,哪有命在?
若换作十日之前,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桂宫假装昏迷数着手指头、熬着日子,等待最敬爱的兄长驾崩。
可
如若,皇兄真的熬不过去他苦心经略的江山朝局,难道真的要托付给黄口小儿和外戚吗?
当下内乱森森,外族虎伺。
齐家的江山真被未足两岁的太子掌舵,会是怎样的人心不定,风雨飘摇?
周清说:殿下的叔叔全家身死者十之有九,兄弟筚路蓝缕,战战兢兢,头悬蹀躞图谋大业,尚且不能成。而今殿下只需要饿上几天,便有夺取皇位的可能,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好事了。
齐渐初时对周清的谏言大是反感,心里贬斥他满心里盘算着不忠之想,欺负孤儿寡母,为人阴损,谋划也卑鄙。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取检举周清,当太医来时,竟下意识却按照周清说的闭目佯装昏迷。
他告诉自己便权当缓兵之策,或可观察禁中是否还有周清这样的人图谋不轨。
但到第二、三日时,想的已全是若有一朝得掌大权,该如何了。
大不了
大不了夺权以后,对皇兄的儿子好好抚育,等他长大以后再把皇位交给他。
如若。
如若得以继承大统,威风凛凛的十二章纹加身,冠盖长旒,威加四海临天下。
孙氏应当再也不敢随便将他赶出门了。
她会俯身低头,轻轻柔柔叫他陛下。
她会成为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命妇都要向她叩拜。
他那襁褓之中的儿子,也许也可以住进他从小仰望而不可企及的东宫,自己可以赏他大片大片的封地,供他万世之继,让天上的星辰都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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