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非常非常轻,中途停了数次,絮絮叨叨的说些茶饭粥食的小事,说得很慢。
朱晏亭在他说第一句话时浑身一颤,而后紧紧咬住了嘴唇,泪如雨下。
他身上乾陀罗耶香的气味悄悄弥进来,怀中这似乎与父亲没有什么缘分的孩子在这一刻格外的安静,仿佛也珍惜此际的些时片瞬。朱晏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被他影子投着,听见他的声音。
心像是被一只巨手握着,酸疼交加,难以忍受。
只觉他今日异乎寻常,却又察觉不出是哪里不对。
说是被腹中孩儿险些小产吓坏,又反应太大了些。
她受够这等折磨,手一挥,几案上的汤盏蓦的摔落在地,裂成无数碎瓷,咬牙切齿道:你便是真的吃错了药,也莫在这与我阴一句、阳一句,你进来说话。
那影子巍然如山,一动不动。
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用另一句问话,狡猾的搅动了她本就混沌不已的思绪
阿姊可否搬回未央宫,令我不再忧心?
朱晏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但她越是有话想问,越觉得力气都用在了翻涌的思绪里。她大大惊动了胎气,昏迷一日方醒,此刻虽已吊了药汤,气力不继,流泪又耗损太多的精神,不多时便恍惚起来。
她不记得究竟有否答应齐凌,只记得模模糊糊看见他影子穿过屏风,淡淡投落在自己身上,深一痕、浅一痕。
他生意温如软绵,随着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包裹了周身,让她腹中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儿感到安全,有了喘息之机。
不知何时沉沉的昏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隔日上午。
屏风撤走了,卧室里亮堂起来。
窗外走过铠甲桀桀的一列人马,似乎防备又比往常更加森严了些,几乎与椒房殿无异了。
屋子里还烧着浓郁的乾陀罗耶香,提醒她昨日的事并非是幻梦一场。
鸾刀侍奉了药食,拜倒在床前,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一时嘴快,险些铸成大错。求殿下惩罚。
朱晏亭坐起身趿了鞋,走到齐凌昨日坐的地方。
香味怪异的浓重。
砖地被擦拭过,光可鉴人。
她手指放上去,看到自己的倒影。
问鸾刀:今早擦过地了?平日不是要到晚间才擦吗?
鸾刀轻声道:陛下喜洁,昨日席地而坐,昨晚下令奴婢擦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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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山河(二)
倘若这世上当真有天算这回事。那日朱晏亭腹中此前一直安分的孩儿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险些小产。导致齐凌再次突如其来造访,并要求她移宫回未央宫都是一笔压过人算的祸事。
她从心底不愿移宫。
一来昭台宫远离御禁, 规矩较为松散, 方便她活动。鸾刀前不久才刚刚疏通了直到宫外的人脉,御苑蓄马养畜之辈容易用黄金收买,朱恂在外的消息也递得进来, 朱令月也送得进来,一切刚在向好的地方发展。搬离昭台宫就等于这些都功亏一篑。
二来,椒房殿在她搬走之后遭到过大清洗, 连楚地带来的闻萝都换到了长乐宫去。新来的监嬖来路不明, 一时间难以消化。此时移宫等于将她困到匣中, 才刚刚下出去的棋都没来得及走完后招,就得被迫中止。
三来,她再落魄自小也被齐睠宠惯了,再装作贤德之后,秉性里带着些难以消匿的傲气。像罪人一样被驱逐到昭台宫,便横下心死也要死在这里,不肯挥之即去召之即来, 再回到盛过圣宠荣光的椒房殿去。
绝不能回去。
朱晏亭顾不得先前险些小产身体虚弱,执笔写表进呈桂宫, 用词哀婉悲切, 自惭负罪之身,不能再为天下臣民之母,不堪觍居文德昭化的灵沛之殿,请求皇帝准许她在诞下龙种之前在昭台宫幽居自省, 静思己过。
等了足足一日, 回书到了, 仅潦草二字:不准。
朱晏亭将那卷锦书砸在地上,滚出了好远。
鸾刀正奉一碗保胎药进来,一眼就看到坠在地上的书信,潦草御笔在锦上皱巴巴。倒吸一口凉气,忙将托盘放在砖地上,拾起来展平:殿下再赌气不应授人口实搬到椒房殿也是为了殿下安危着想她的话止在半道,一根凉凉的金簪刺到她喉口的位置,再进一寸便可取她性命。
她震惊万分抬起眼,是朱晏亭冰冷得令人透骨彻心生寒的双眸。
我杀了你,我再自尽。朱晏亭的表情半分不似与她玩笑,金簪子抵着命门,她唇畔含了带着两分哀伤的笑:反正你我都活不了几日了。
鸾刀仍未反应过来,手足僵冷,愣愣唤: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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