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廊四注,重坐曲阁。
琅琊城中的热闹与喧嚣,半点也浸不入苍梧台。
驶过明光门以后,耳边就只剩下滚滚车辙声,车中人悄挑帷幕,但见高耸复道,连天檐阕。
再入一道门,车马就停了,而后女由宫人引入,一人只许携一笥,笥中所陈之物唯有簪环衣物,粉黛妆奁等,都要经过细细的查检。
验身,遣回家仆,而后一人陪一宫婢、二内监,抬笥而入,分住蕲年殿后的宫室中。
王、朱二人到时,蕲年殿已入住了十数位佳丽。
王幼微和朱令月在章华本地已是佼佼富家贵女,金饮玉馔,遍体绫罗,王氏族中诸女议婚的都是高门子弟,王幼微的姐姐王韫素就嫁了桓氏武威将军之子。
平素与各世交行游宴饮,没少接触各家贵女、少年郎,更何况王幼微小时候还曾经参加过章华长公主亲自举办的、规格极高的宴会,深谙其中温默惹喜之道。
是以王幼微故意作典雅清贵之装,望着并不怎么显眼,细看又有几分别致。
她内心颇为自许,暗暗有些瞧不上朱令月的一味奢华张扬,自以为凭自己容貌与身份,若自己愿意争取,必有角逐之力,能一举封为夫人。
然而她到蕲年殿过了两日,赠重金买通宫人,打听之下,一颗心便骤然绷紧,砰砰直跳起来。
世家之女她或可相较一二,然而这番却竟也有不少诸王献女
河东谢氏谢白真、乃豫章王王后的胞妹。
上党夏氏夏朝歌、乃燕国丞相的女儿。
淮安殷嫱,乃淮安王后与前夫生的女儿,淮安王也爱若珍宝,又封为容乐县主。
河西郑氏郑韶,虽非诸侯王女,然而是今郑太后的族女,必得太后庇怜。
非一藏龙卧虎能尽道其势!
每一个名字和身后的背景一打听,都是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
她们每一个,背后站的都是一个封国。
王幼微心中不由得回想,当年坐拥章华国的长公主在时,她的女儿朱晏亭是何等金尊玉贵,是何等众星捧月的景象。
这些出身并不亚于当年朱晏亭的诸王贵女,早经培养,各有所长,远至上党跨山河而来,尊至县主纳身待选,跻身世家女中,虎踞龙盘,云集于小小一蕲年殿,可谓令人惊心动魄。
王幼微目跳不已,觉两相一衬,自己直如砂砾与明月,万难与争辉。
而自己出门之际,报必得之心,风光而来,倘若就此淹埋,铩羽而归,必将贻笑族中姊妹!
不由得灰心不已,丧气之际,与那宫人胡语怨道:不是说太后有旨,特为分封世家,准许世家献女么?为何会有这么多诸王也携女来?
宫人左右一顾,忙摇头这我等就不知了。小声叮嘱她:贵人,这话出去可说不得,一说就得罪诸王,太后也不喜欢听。
王幼微抚额长思,暗自低喃:莫非莫非他们是为了皇后的位置来?
宫人悄声道:这怕是竹篮打水,凤座已定了。
王幼微胸中猛跳一下,视落她面上,这宫人苍梧台中人,并非帝京携来,她满目狐疑:不可能,你安能知?
宫人转过头,对着宫室南壁稍稍撑开一角的窗牖,与她指远处西垂殿的方向。
若说羽阳殿是苍梧台的乾地,高屋建瓴,西垂殿便是它的辅翼,二者相依偎,岿然立与苍梧台最高处。
自蕲年殿,唯能看见楼阕簇拥之间,一片辉煌屋脊色,若隔蓬山万重。
宫人道;那是我们大王修筑给皇后居住的西垂殿,据说,前两天已有贵女入住。这里她指蕲年殿住了不下三十人,那里,只有一人。她问王幼微:贵人还觉凤座未定否?
王幼微不知怎么,眼前突然浮现了在延桑县与朱晏亭的匆匆一晤,只觉心下直颤,有些呼吸不过来,她匆忙摇头,屏去了这个荒谬绝伦的联想,内心喃喃:不可能是她,她如今母亡国散,早就露出被皇帝抛弃的颓势,就算她瞒着所有人悄悄潜来琅琊,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虽有王安此女必还有造化的叮嘱,然而自从王幼微在延桑见过朱晏亭,打心眼里不希望她如兄长说得那样可以翻身她觉得朱晏亭满口端正堂皇,婉拒了自己冒险想帮忙乔装送她来的恩惠,之后反倒自己悄悄的来,显得为人表里不一,可见为人虚伪。
非容乐县主?她又问。
不是,陛下在宴上与淮安王明言非汝女。
非谢氏女?
贵人不要再猜测了,如今,天下都在猜呢,猜来猜去,也都只能知道一个,非荣乐县主。
这么一看,荣乐县主倒有些可怜。
凤座的猜测如今人口耳相传,猜来猜去,皇帝只有一句对淮安王说的非汝女,轻描淡写三个字,也将荣乐县主殷嫱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后是谁不知道,但是众人都知道,皇帝肯定不喜欢荣乐县主了。
然而荣乐县主才来蕲年殿没有两日,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不可能是因为本人的缘故惹怒圣颜。
王幼微心念如电,忽然从云波诡谲的选后局势中,琢磨到一丝位尊者博弈的蛛丝马迹:太后一开始说是选封世家、诸王却趁机纷纷献女,意图逐鹿凤座、在这个当口,皇帝公开表示不纳荣乐县主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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