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蒋幼清听得认真,薛晏荣则眉眼犯懒,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像这样的庄子,她是从不下来巡检的,都是交由手底下的打理,只要没有过大的纰漏,至多也就是让常管家瞧一趟。
之所以这一趟能来,完全是为了蒋幼清,一则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嫁妆,二则也想瞧瞧她管家理院儿的本事,由小做起,不会的自己也能教她,更重要的是让她立立威,小丫头面相善,又年岁小,不知人心险恶,长长脾气也是好事儿。
巡检完田庄已是晌午十分,日头尤为毒辣,到底是乡下的庄子不比府里头儿,汪庄头儿寻遍整座院子,也才寻来了两盆冰。
不知为何以往自己受累受热时,薛晏荣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瞧着蒋幼清这满头大汗,却是极其不忍,甚至是看不过眼,拿出折扇与她扇着快风——
“瞧完了回去不就得了,何苦在这儿受罪,你若不放心,等入了秋,天凉些,再来也行,不一定非急在此时。”
“那怎么行,我还没有给佃户发赏钱呢。”蒋幼清拍了拍桌案上的荷包,笑道:“不是你说的嘛,我是主子,哪有主子来了不发赏的?你想让他们说我是个小气的。”
薛晏荣瞧着她“好吧。”随即将手边的碗盏推了过去“那你多喝些绿豆汤罢。”
庄子里的厨娘自然不比上府里的,烧菜做饭的手艺再平常不过,摆盘不精致讲究就算了,味道也差了好大一截了,就拿这道糖醋桂鱼来说,过酸过甜,火候也不对,就连鱼腥味都没处理好,刚一入口,薛晏荣的眉毛就皱起来了——
随即放下筷子,人就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你吃好了?”蒋幼清知道她饭量小,但平日却也是能用掉一碗的,今日怎么的连才吃了两口饭尖儿便饱了?
“嗯。”薛晏荣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胡说。”蒋幼清才不信“饶是四五岁的孩童都比你用的多呢。”
说着就夹起一筷子鱼肉来,待挑出里面的小刺儿,又放入薛晏荣的碗里——
“不是喜欢吃鱼吗?没刺儿了吃罢。”
薛晏荣是真不想吃,可又不能直说原因,瞧着碗里挑好刺儿的鱼肉,只得又拿起了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了蒋幼清的手,这鱼怎的比刚才好吃些了?
好容易用完了一碗,薛晏荣才松了口气。
但这样如释重负的表情,落在蒋幼清眼里却好生奇怪,瞧了眼桌上的菜,薛晏荣几乎没有一个是主动夹的,一顿饭吃完,若是自己方才没给她布菜,只怕她就扒白米饭了。
忽的,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挑食啊?”
被说中了,薛晏荣顿时尴尬起来,打小的毛病,在关外戒了,这一年多回了京,又养起来了。
不说话,那就是猜对了,蒋幼清虽没直接说破,不过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忍不住的笑意,就这么看着那个‘正襟危坐’的人,一瞬不瞬。
蹭的一下,薛晏荣站起身来,也不顾还瞧着她的蒋幼清,直奔向门外——
“绿豆汤好了没?!”
这人——
蒋幼清蹙眉一笑。
佃户一共十五户,不过来的人却不止十五人,一个男子身后少说都带了两三个,有老人有女子也有小孩,看样子是把全家老小都领来了。
“还不快见过二爷跟夫人。”汪庄头儿说道。
大家这才纷纷行礼“见过二爷,见过夫人。”
虽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但好在蒋幼清准备的赏钱足够,就是全赏了也没问题。
“我是第一次来巡检,这些就当是夏日农闲的高温费罢。”
汪庄头儿躬着身子将荷包接过,按人头儿分给了大伙——
“还不快多谢夫人。”
众人道:“多谢夫人。”
蒋幼清眼底闪过一丝奇怪,但转瞬即逝,只笑了笑“不必了。”
待佃户走后,蒋幼清又将汪庄头儿留下,单独给了他一份赏钱。
“这怎么使得——”汪庄头儿推辞道。
“使得,这庄子平日都是汪庄头儿照料,其中辛劳自是不言而喻,汪庄头儿就不要推辞了。”蒋幼清言语得体,既夸了他的苦劳也赞了他的功劳。
“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多谢夫人,多谢二爷了。”汪庄头儿不再推辞,接过赏钱,又拱了拱手,随即将账簿放下,便退出了屋去。
一本账簿蒋幼清从下午,瞧到了掌灯时分——
要知道瞧帐是最无聊的又是最枯燥的事儿,遇上些算不明白的糊涂账,更是窝火又恼怒,饶是薛晏荣这种天天跟算盘珠子打交道的,有时都要发作,更何况像蒋幼清这样才将接触的人,能这么不动窝的埋头两三个时辰,已经是不容易了。
“怎么样?瞧出什么明堂了?”薛晏荣问道。
蒋幼清阖上了账簿“这帐做的很好,一进一出,全都没有问题。”
“既然没有问题,那你这蹙着眉又是作何?”
“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
“那些佃户好像都很怕汪庄头儿,若是汪庄头儿不带头说话,他们就没人吭声。”
薛晏荣搓了搓眉梢——
“汪庄头儿是这里的主管,自然有威信些,畏惧也是应该的。”
“可庄主儿都来了,难道这时候不应该更畏惧庄主儿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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