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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骏茗花白的头发已经乱了,手中的拐杖也早已不知道丢在了何方,他两臂张开,小心翼翼的贴着墙壁,手指陷进了砖墙的缝隙中,而本该跟在他身边的阿明,此时早已不知所踪。
    待人流终于开始松散,白鸢将诗诗放在简容怀里,赶紧冲到景骏茗身前,架住腿有些发软的他,不可思议的道“景老先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来,快跟我走!”
    这句话刚落,几人头顶传来了嗡嗡的巨响,由远及近,而后便是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伴随着脚底的震动。
    虽然拐杖丢了,好在眼镜还在,景骏茗头一次遇见这种场景,即使活了大半辈子,也难免心惊肉跳,他手心额头皆是冷汗,任白鸢钳着他的手臂,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白鸢一手拉着景骏茗,一手揽着简容,期间日军的炸弹不时的掉落在附近的街区,地动山摇,景骏茗数次跌倒在地,周围行人皆顾逃命,无一人驻足,戏子白不厌其烦的将他一次又一次的扶起,可他毕竟年迈,折腾了几次后,竟连站都站不稳了,戏子白最后便干脆将他背了起来。
    重庆山路起伏难行,戏子白喘着粗气,举步维艰,两百米的路程,她歇歇停停,走了足足十分钟,直到这条街巷已空无一人,只剩简容抱着大哭的诗诗陪在她身边,景骏茗劝戏子白放弃,保全自己,可她却咬紧牙关,只顾前行,不发一言。
    待她们终于来到了二号防空洞的门口,门口的警卫赶紧将几个人引进来,并开始检查通行证,白鸢放下景骏茗,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在简容和诗诗顺利进洞后,她立刻将怀里的通行证塞给了景骏茗。
    景骏茗愕然,他一脸烟尘,看起来虽狼狈,布满皱纹的手立刻推却着“这使不得!”
    “老先生,你快进去,我去新登记下就行啦”戏子白指指一旁排队的长龙,脸上挂着笑“没事的,我有钱,就是麻烦了点而已”
    早年岁月,那女子风华正茂,有副令人艳羡的好嗓子,戏唱的极好,总是叫座满堂,可她丑闻缠身,荒唐事从未间断,流言花样四起,景骏茗一直极力反对景洛同戏子白厮混在一处,每当夜里戏子白送景洛回来,虽说是好心,可景骏茗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还有一次干脆将狗放了出去,将她追的大叫,可如今,她对往日之辱,竟无一丝恨意,好像那些事从未发生过,生死间,还肯奋力相助。
    景骏茗远远的看着白鸢的侧影,内心感慨。这是他第一次在普通的防空洞避难,没想到,这里的环境竟如此不堪,温度燥热不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令人有些窒息,他环视着身边席地而坐的难民,见他们已然将地当床,干脆躺下闭目歇息,不由得将已经不听使唤的腿蜷缩了起来,怕打扰到他们。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鸢终于拿到了新的通行证,她在人群中小心的搜寻着下脚之地,好不容易才移动到他们这边,她蹲下身子,见诗诗已然在简容怀中睡熟,叹了口气“这次太突然了,没带干粮,搞不好又要挨饿了,好在刚才给诗诗买了包糖”
    “你没事吧,疼吗”简容揽着诗诗,有些心疼的看着戏子白露在旗袍开叉处的腿,那里不知道何时被划了道口子,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了,覆在腿上。
    “嘴里甜,就不记得疼了”戏子白笑嘻嘻的将一块糖扔进嘴里,然后又递出一块给一旁静静观察她的景骏茗“老先生,吃一块吧,这一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景骏茗伸手接过,点头致谢,他盯着诗诗的睡颜,眼里透出了不常表露的慈爱“多大了”
    “五岁了”白鸢捏了捏诗诗的小辫。
    “真快,到年末,蕤成和朵朵也五岁了”
    蕤成自不必说,朵朵是谁,白鸢心里也清楚,景洛的女儿名为潘朵拉,在朵朵刚满三岁时,潘市长便任川军第28军的总司令,受命奔赴一线抗敌,朵朵多数时间都在潘家生活,大概每月回景家一次,因为多数时间景家二老都在带蕤成,很少能看见孙女,所以景骏茗对朵朵,很是疼爱。
    此番他落难,和家人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景家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1939年5月3日至4日,日军对这重庆进行了为期两天的大轰炸,飞机投下的不止有炸弹,还有□□和毒气弹,整个重庆陷入了一片火海,市中心的商业街和金融街几乎全都毁了,数千同胞的生命于硝烟中陨落,多少人一夜间,就这样改变了一生。
    当警报解除时,防空洞里的人们陆续走了出来,他们审视着满目疮痍的家园,面上仍有希望,而更多的,却是希望后带来的失望,明知那片废墟中已经没有家了,可他们还是茫然的朝熊熊大火处走去,以为那里尚有屋檐可避雨,尚有床榻可安眠。
    傍晚间,周寐在李伯书的陪同下,走到了已无法辨认出的打铜街一带,在假寐的门前,周寐望着隐约还在冒着烟火的断壁残垣,面如死水。
    旁边不远处即是她经营的盐业银行,消防队在优先处理金融街的火势,虽隔着一条街,可仍能察觉到那股灼热,而周寐没去她看那价值不菲的财富帝国,反而只是在那间最初她用自己的手创办的服装店前,发起了呆。
    她走了几步,于废墟中辨认着假寐里的一切,最终找到了那张陪她走过许多夜晚的铁床,她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沙土,轻轻坐在了上面,见脚下散着几张纸,她弯腰拾起了一张,原来这是日本人从飞机上扔下来的传单,传单上是一幅画,画着一个棺材,而棺材后面,是无数的中国人,排队等着走进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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