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康果蹲在地上,认真的拔着鸡毛,手上的肌肉坚实有力,他边拔边喊着水池边的白鸢。
“干嘛”白鸢正刷着牙,嘴上围了一圈白色的泡沫。
“要不我搬过来住吧,省的天天跑来跑去的”
“噗”漱口水全部喷了出来,白鸢拧着眉,看着一脸无辜的康果,和康果手中那只了无生气的老母鸡。
“你要再这样说,以后也别来了”白鸢冷下脸来,砰的一声放下周中的瓷杯,用毛巾擦了擦嘴。
“你总不能一个人这样子吧,那咋成啊”
“不用你管”
“你究竟咋弄成这样的,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康果见她冷言冷语,心里难受,嘴上便抱怨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我丈夫,是我乐意,没人逼我,你到底有完没完?!”自离开了重庆,许是有孕的原因,她的脾气愈发不好,经常大吼大叫,完全不似以往那个爱闹爱笑的戏子白了。
“你别吼了嘛”康果顿时不再说话,拎着拔好鸡毛的鸡走进了厨房,在里面折腾着,不一会,便闻到了一股香气。
而白鸢又像往日一般,坐在房间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觉她的半边脸变得有些浮肿,皮肤也因北方独有的干燥而变得有些粗糙,她趴在妆台前,手肘压了份报纸,那报纸的日期是几天前的,她的指尖抚过报纸上的一个版块,那版块的标题是一行仿宋体,十分刺目“重庆商会会长景骏茗长子今日大婚,各界名流齐聚同庆”
还有照片呢,好漂亮的婚纱啊。
其实他们很是般配,这就是传说中的郎才女貌吧,她收回手指,转而放在口中,用牙狠狠的咬着,她天天这般咬,食指关节,已经被她咬掉了一层皮,看起来红通通的。
她当初为什么要去学认字,她情愿看不懂这行字,这几日,她一遍遍的看这几行报导,已经将里面的内容背了下来。
她曾幻想过那个人会抛下一切来找她,在某一天出现在她门前,狠狠抱住她,不顾他人眼光的去吻她,和她说对不起。
她终究是太天真了,天真到可笑。看到这个消息时,她心里竟落下了块石头,因为这才是那个人的作风啊,冷酷、无情、残忍,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铁石心肠,任何美好,也无法打破她的理智和原则。
而戏子白这颗在动荡岁月还满怀赤诚和浪漫的心,也彻底死了。
门发出咯吱的响声,康果观察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将一碗泛着米香白粥摆在她手边,粗厚的声音有些憨“别吃手了,吃粥吧”
白鸢将脸埋在手臂里,说真的,她不愿别人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她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状态,她自己也很讨厌。
康果见她似乎又沉浸到了某段回忆里,也不敢再打扰她,之前他无意间说错了话,白鸢便会对他疾言厉色,还差点动起手来,那模样,完全和他记忆里那个聪明又心大黑丫头是两个人,他回到院子里,卖力的打水,劈柴,将白鸢的生活必需品都布置的妥妥当当,将鸡放进锅里炖着,才放下心来,他脱下汗衫,一个人坐在四合院的大门口,用纸卷着烟丝,默默的抽着。
第五次反围剿战失败,红军被迫进行战略转移,踏上了艰辛的长征之路,而他和另外两个联络员,都遵从命令,先一步转移到北平,北平临近东三省,抗日氛围浓厚,到处都是学生游行,在这种遮掩下,他们的工作都在暗中有序进行着,这时他偶然收到了重庆地下组织的求助,接到了一个特殊的命令,可没想到,这个命令,竟然让他重新邂逅了白鸢。
想来都是缘分,重庆组织严守秘密,没交代任何前因后果,只提供了丰厚的报酬,让他保护好白鸢在北平的人身安全。起初他真的很懵,一个女人,大着肚子跑到北平来,天天愁眉不展,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他一度怀疑是不是那个上级领导做了孽,要他来接这个烂摊子,好在他始终对白鸢有好感,就算把这个锅接过去,他也算是乐意的,为她做的这些事,也是发自真心。
过了不知多久,听到白鸢在背后唤他,康果叼着烟头,转身问道“咋啦”
白鸢站在院里的杨树下,她肚子虽大了,远看去,仍是高高瘦瘦的,她的靛蓝色旗袍外披了件薄衫,头发也越发长了,乱乱的堆在脑后,细长的眉眼,像黑夜里流光皎洁的银月,她轻声开口,带着浓浓的委屈“我饿了”
康果将烟头吐掉,笑的有些傻。
待两人吃完了午饭,康果收拾好一切,他不顾白鸢的反对,强行拉她出去乱逛。
短短一个月,他们便逛遍了北平的街头巷尾,康果带她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带她熟悉每个可以寻求组织帮助的联络点,带她尝试她不敢尝试的美食,让她习惯了从最初的恐惧到渐渐上瘾的诡异豆汁,带她去燕京大学旁听,认识那些新学的宣传者和文坛的泰斗,帮她借来各种各样的书,打发磨人的时间。
就这样,日复一日,北平的冬天,悄然来临,当第一场雪落满了院子,康果忙碌的身影已经从湿透的汗衫变成了棉衣羔皮帽,而白鸢没穿康果给她添置的大红色新棉袄,而是披着深色的羊毛大衣,搭配了条黑色的围巾,他们虽经常同在一处,可总是显得有些不搭调,甚至是滑稽。
她身上,始终带着些褪不掉的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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