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后,班主任叫他到办公室,说是由于此次事件影响不好,年级组的老师一致决定,取消他评选省级三好学生的资格。
晚上放学后,裴女士得知此事,第二天就牵着他的手,冲进教师办公室,质问他们,为什么撤销我孩子三好学生的表彰?他德、智、体、美哪方面跟不上?是成绩不够好还是不尊敬你们?
唐雪柳班主任说,这事比较复杂,他们还要好好商量。
她严词拒绝:“这事没法商量。我们唐雪柳喜欢谁,并不影响他的优秀,必须恢复他三好学生的评选。”
班主任见她态度这么硬,自觉面子受损,也拉下脸来:“你真要这样,咱们就去派出所讲理。”
裴女士一听他这么说,乐了。
她把墨绿色复古洋气的小皮包往班主任办公桌上一扔,说,好啊,报警,咱现在报警,我倒要听听我孩子犯了哪条法律法规。
她双手环胸,从办公室里每一张曾和唐雪柳父亲共事过的脸上看过去,嗤笑道:“你们都说老唐命不好,摊上我这么个泼妇,那我现在就泼给你们看。我姓裴的今天如果什么都不做,由着你们欺负我孩子,我他妈算白活一场,枉为人母。”
前一天,唐雪柳被堵在角落万般欺辱时没淌眼泪,但那一刻,他握着母亲发抖的手,泪流满面。
那天闹到最后,还是学校里资历最老,同时也是唐父生前最尊敬的师长,大李老师,出面劝了裴女士,说要给她讨公道,她才罢休。
末了,她朝大李老师鞠了一躬,拉起唐雪柳的胳膊挎在自己臂弯,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妈给你请假,带你出去玩两天。”教学楼通往校门的林荫路上,裴女士三十五码的小脚飞快。“连着上两周课,你压力太大了。”
唐雪柳静静看着她,看她略微鼓起的牙关,紧绷的嘴角,就知道她在强忍眼泪。
“妈。”他停下来,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比你高这么多了?”
裴女士脚下募地顿住,她明白唐雪柳话里的意思——我个高了,长大了,不要为我担心。
霎时,忍了一路的泪涌出眼眶。她转身,抬手摸唐雪柳的发顶,“多高都是妈的好孩子,不能让他们欺负了。”
唐雪柳两手捧着她的脸,给她把眼泪擦了,“寒风皴脸,不哭,咱买点好吃看老唐去。说了让他少抽烟少抽烟,偏不听,要不今天咱战斗力还能再强点。”
裴女士破涕为笑,眼角细纹一道又一道。她重新拉过唐雪柳的手跨在臂弯,拾起浑身干劲:“走,骂他去。”
那事过去没多久,唐雪柳获得了省级“三好学生”奖。半年后,他以榆城市第二的好成绩被蓝山师大录取。谢师宴上,大李老师喝了他敬的酒,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与骄傲。
不是所有人的影子都是恐怖残忍,散发着恶臭的毒蛇,他身边有还有炙热的火焰,古老的松,和幽香阵阵的玫瑰。
唐雪柳站起身,用冰水冲了把脸。
拿起手机想和裴女士说两句话,却又迟迟没按下拨号键。裴女士听出来他情绪不对,肯定要着急。于是,他又放下了手机。
那猛烈汹涌的思念,就是在这样孤独的时刻,漫上了他整个胸腔,致使他产生一种心脏绞痛的错觉。
他又猛灌了大半杯水,心脏的隐隐钝痛却未减轻。他无法,只能抱着那透明的大水杯,呆立在水池前,疯狂地想牛牧歌。
想他的脸,他永远亮晶晶的双眼,他温热的大手,他有力的臂膀。
他想紧紧抱住牛牧歌,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这一年多的煎熬,告诉他那些阴冷的过往,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样。
梦境中的那个形象,拿刀将那些恨极的脸,一个一个割下,鲜血奔涌。他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笑得撕心裂肺。
风从他身体中央的窟窿穿过,带走所有温度,他看太阳是灰色,花也是,人也是。
是这样的。
悲观,消极,冷漠,自私,懦弱,爱逃避,是这样的。
他内心涌起冲动,就想在此刻坦白。他拿起手机,但紧接着,脑海里一个异常理智的声音质问他,你确定现在的他,能接受这样的你吗?
能吗?
不能。唐雪柳自答,不能。
他默默重新拿起花材,又缩回了自己的世界。
白爱玲打发完顾客,端着咖啡走进工作间。一看里面的情景,连忙将唐雪柳拦下了。
“好啦好啦,你把我一周的工作量都做完了。”
原本空荡荡的两个冷藏柜里,此时,已摆满了处理好的花材。
两米长的水池里,还有六七个花瓶正在盛着水。新到的三大箱花材,现在只剩半箱了。
唐雪柳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那我帮你拍成品花束的照片,完了给你发各个平台宣传花店。相机放哪?”
相机是裴女士送他的毕业礼,前段时间他留在店里,让白爱玲拍宣传花店的照片和视频用。
“哎呀!”白爱玲按下他手腕,强行制止他。
“你不说我都忘了,相机上周陈倩云说想用用,我就让她拿走了,你不介意吧。”
“没事儿。”
陈倩云有个优点,打小借走他的东西还回来都是完璧归赵。有一次借了一本连环画,弄皱了一页,直接买了一套新的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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