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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1)
    也许我活在你的心中,是最好的地方,在那里别人看不到我,没有人能鄙视我们的爱情。
    ——小仲马《茶花女》
    准高叁生的暑假似乎要比常人更加难熬,它成了家长口中承上启下的标志,只要你有了一丝懈怠,铺天盖地的唠叨就会随着暑气一起扑面而来。
    晚霞似淡紫淡橘冗杂在一起的颜料,让傅星玫的思绪逐渐被拉长,手中的签字笔已经原地打转了很久,在草稿纸上落下一块又一块极明显的浓墨,像去不掉的胎记,又像抹不掉的疤痕。
    思来想去,她索性将笔抛下,决定出门转一转,转换一下心情,换好衣服跟阮菱打过招呼后,她顺手提起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慢吞吞地垂头数着台阶向下走。
    台阶数到最后一个,她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双皮鞋,很久没有闻到的雪松香让她猛地抬头,所及之处是时疏的那张脸,狭窄的楼道里,他就这么立着,挡住了背后晚霞的余光,面向她的那张熟悉的面容掩藏在黑暗处,模糊不清,她听见他说:“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半,你准备躲我多久?”
    傅星玫承认自己有时候像鸵鸟,遇到问题只会将脑袋埋进沙子中逃避现实,这么多年来,遇到棘手的状态时,她习惯了选择性无视,等待时间慢慢将它磨灭成沙。
    可是那些事物真的会被粉碎成渣,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吗?
    恍惚之间,傅星玫听到一声幽幽地叹息,尔后的话语里夹了些纵容:“我就知道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你是一定不会愿意主动找我好好谈一谈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的,因为你习惯了逃避,也尝过了直面却束手无策的结果,但是,傅星玫,”他弯下腰,直视着她:“你愿不愿意尝试相信我一次,相信我没那么混蛋,愿意跟你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
    他的领口处系着堪称完美的温莎结,看样子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结束后过来的,这样一位也许处处皆凌驾于她之上的男人,此时正站在逼仄的旧居民楼中,俯身以极其真诚与尊重的态度询问着她的想法。
    她做不到拒绝,也不想再拒绝。
    “去公园吧,”傅星玫开口:“如果不想去,你来定位置也可以,”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向他,攥着垃圾袋的手紧了紧:“时疏,别让我失望。”
    她已经习惯了“逃避”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甚至以为这是一种常态,而现在有个人告诉她,他会与她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所以她不需要再像一只小鸵鸟一般窝在沙砾中等待风暴过去。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赌一把,本是赌徒,又何惧下注。
    “听你的,去公园吧,来了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在附近转一转,”时疏接过她手中的垃圾袋,朝她勾了勾唇角:“我不能保证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你满意,毕竟人都是不完美的,但是,我会尽力不让你失望,变成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时疏,”傅星玫叫住他,看他转过身,那双眸子至始至终只停留在她的身上,目光虔诚专一得好似信徒,从未偏移过任何一分,她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美好。”
    “所有问题的答案等一下我慢慢回答你,”时疏笑了,“毕竟我逃了今天的饭局从帝都赶回来就是为了跟你一起解决问题的,所以小鸵鸟,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林城夏日夜晚的风带了股清爽的味道,少了一些燥热的气息,公园中央的广场上,一群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爷爷奶奶站成四方阵,开始了每日一跳的广场舞,欢快的锣鼓声自音响内迸出,窜入天际,让人原本因晚风静下的心又开始活跃了起来。
    傅星玫刚走到小广场的健身器械旁,身边便围了叁五成群的孩子,叽叽喳喳叫着“星星姐姐”,时疏本站在她身旁,见状向后退了几步,看她扬着笑俯身与那群孩子交流。
    该怎么去形容那个笑容呢,它带着能够治愈人心的温柔以及由内而发的坚毅,让时疏想到了木槿花。
    “抱歉久等了,这群孩子一看到我就会凑上来,我也不忍心随便打发掉这群孩子,毕竟都是周边邻里间的弟弟妹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感情的,”终于摆脱掉了那群小孩子,傅星玫走过来看向时疏,眼底有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与包容。
    人的本性是需要看的,而并非是听的,时疏回想起那时碎掉的流言蜚语,没出声,直到踏入灯火通明的石板桥上,他才缓缓开口:“这世界上有两种生物最容易辨别好人与坏人,一种是宠物,另一种便是还未涉世的孩童。”
    他们有着其他人难以察觉的敏感度,如磁铁一般本能地排斥这世界上的险恶事物。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时疏知道傅星玫听懂了,因为她垂眸盯着并不澄澈的湖水,抿着唇沉默了一会道:“其实我都知道班里传出的各种流言蜚语,我不想去理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是圣人,只是因为不值得罢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讨好她们,自然,闲言碎语也伤不到我。”
    时疏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傅星玫的双眸时选择了闭嘴不言,他还能说什么呢,活得这么通透的孩子早已经在自己的心里撑起了一根衡量舍与得的标尺,他知道这样的她会过于理性,甚至会让自己对此束手无策,可这是她能够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他做不到让她打开坚固的壳子去直面这些。
    这于她而言太过残忍。
    “还记得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时疏看向湖的对岸,隐约可见万家灯火。
    “记得,你说一定要让我走出去,去见一见更大的世界,”傅星玫轻声应道。
    “那么现在我来回答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时疏转身,面向她,她的眸子里印着灯火,也映出了他。
    “傅星玫,我们差了十二岁,哪怕现在的你已经足够早熟,但你在我眼里是一个仍旧可以成长的小大人,所以纵然你有很多你认为自己很差劲的地方,你也完全有能力将它们转化为你自身的力量和优势。我经历了很多,但在十七岁的时候我却没有你这么成熟,我一个人在美国呆了很久,久到我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回国的路,直到我必须亲自回国处理一些事,我才终于回归故土。我也以为我只是暂时任教,等我将事情完全解决后我就可以回到美国,但我从没想过中间会出现一个意外,接二连叁事件的发生终于让我明白什么情况都不会是绝对的存在。”
    看着傅星玫逐渐露出惊愕的神色,时疏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开口:“那个意外就是你,我没想过我会动心,也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小丫头打乱了我所有计划,我活了二十多年,做了这么多抉择,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我知道这么说你会认为我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我也做好了跟你打持久战的准备,所以,傅星玫同学,”他俯身看向她,夜风略过将她的发丝卷起,而他在那其中,看到了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了解你,也让你更进一步了解我吗?”
    傅星玫其实有过很多追求者,优秀的不优秀的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高敏感的她极其容易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只是每次都会在对方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及时止损,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伴侣。
    季夏曾打趣过她可能就这么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了,可她总觉得有些感受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人终究是由动物进化而来,感知成了最明确是与非的判断工具,而现在,在这座她自从小成长的小城中,在这个普通却又带着一丝特殊氛围的夜晚里,内心一直以来渴求着的无法言说的点终于明晰。
    看着时疏认真的双眸,她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我曾以为这辈子我都无法更进一步靠近和了解我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究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合作者’,直到看到了你。所以我同意相互了解这个过程,只是,我需要一个时间。”
    “一年的时间,”时疏开口,“等你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按约定带你去看过歌剧,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可以吗?”
    “那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傅星玫怔了怔。
    “我将选择权与主动权交给你,如果你愿意继续下去,我会规划好我们的未来,如果你不愿意,我会主动退出回美国,不会带给你一丝困扰,”她看到他直起身,眼里含笑。
    “假如我选择了后者,你不会有遗憾吗?”
    “会,”时疏顿了顿,“可我留在林城有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
    直到回到家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傅星玫仍旧觉得丝毫没有真实感,临别前小巷暗处的吻像极了偷尝禁果的亚当与夏娃,且只有头顶皎洁的月光作为见证。
    叹了口气准备休息,便见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拿起手机解锁,看到了新消息提示,是时疏发来的:晚安,合作者小姐。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傅星玫想,赌徒已经堵上了全部,她早已没了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