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言无话可答。
他感觉得出来,江少珩有话想跟他说,但他总是巧妙地避开。上工的时候没时间,下工了又有母亲在身边,总之就是不方便。他能猜到江少珩想说什么,只是他还没有想好回应。展言有点怯,想得多,担心得也多。“一笑泯恩仇”的好就在于恩仇两清以后不再往来,展言那天能把话全说出来,一半是因为酒精,另一半是因为知道江少珩要走。可如果江少珩留下来,他们又重新在一起,那些事还能真的过去吗?以后要是有矛盾,会不会翻旧账?最重要的还是,他并不希望江少珩真的为了他放弃去纽约交响乐团的机会,那样的话,他就太自私了。
江少珩看出他的推脱,并没有逼他。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每天发信息倒是很频繁,但说来说去都是不相干的事,展昭又作出了什么迷惑举动,苏皓又怎么刁难之类的。还有就是迟也。展言不想显得在背后说了迟也坏话,导致江少珩对迟也有什么偏见,这两天频繁说迟老师怎么好,说得江少珩莫名其妙的。其实江少珩对迟也没什么想法,有也不是因为展言——当年是迟也点燃了IHSD运动,火一把烧到了江晟的屁股,给江少珩的生活带来了剧变。与此相比,展言那点儿小嘀咕根本不算什么。
今晚展言跟江少珩说了想回去看他考,江少珩也答应了,但是苏皓不负众望地又不按通告表走了。同一段剧情,前两天已经拍完了,但是跟白天拍的剧情冲突了,苏皓又把景还原了一下要重拍。眼看着摄影机吊臂上大灯又挂了起来,展言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长吁短叹。
迟也注意到他神情不对,悄悄地用胳膊肘捅小莱:“他怎么了?”
小莱:“有事儿着急回家吧,中午听见他跟司机说今晚送他回去一趟来着。”
“哦。”迟也点点头。别管嫌弃不嫌弃,反正现在里里外外,他跟展言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们现在相处得竟还不错,段平霞这两天加餐也都算上迟也一份,迟也吃人嘴短,体胖了心也宽,叫了他一声:“小展。”
展言回过头来。
迟也:“你有事儿就回呗。”
展言一怔:“迟老师……”
“回吧。”迟也一副“瞧你那样儿”的神情,“你跟这儿干耗什么呢,景搭完都得后半夜了,还拍什么,你走你的,苏导有话我跟他说。”
展言犹豫了一下,陈芳芝刚跟他说过,最近别擅自离开片场,样子先做足。
迟也知道他想什么,冲他眨眨眼:“阿芝今天又不在。”
展言想了想,眼看着快七点了,还是下了个决心,蹦起来连声道:“谢谢迟老师!”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直接想往车上冲,眼看着后视镜里自己一条辫子在脑后飘扬才想起来急刹车,又匆匆忙忙去化妆室找人给他拆辫子,惹得迟也看着他的背影直发笑,又问小莱:“你言哥谈恋爱了吧?”
“没!”小莱立刻一脸如临大敌,“迟老师,这话可不能乱说!”
“嘁。”迟也不以为意,“跟我还装……”
展言不知道迟也在背后给他编排啥绯闻,一路紧赶慢赶,辫子一拆,妆都没卸就跑,一迭声让司机快回去。但还是低估了工作日的车流量,八点多了还是晚高峰,路上翻了一倍的时间,等他心急如焚地冲回家,已经是九点半了。
家里有琴声。展言摁了指纹开门的时候,外面甚至灯都没有开。展昭守在琴房外面,一双眼睛让门缝下的一点光映得更加碧幽幽,一转过来看他,像什么恐怖片开场。展言走过去,听见了更响的琴声,但已经不是肖邦了。
他压低声音问展昭:“他弹完啦?”
展昭“喵”一声,展言又赶紧“嘘”他,蹲下来把猫搂在了怀里,然后安静地蹲坐下来,背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琴声。
江少珩跟他说过,考试有自选曲目,也有评委选的曲目。展言对古典钢琴的认知仅限于肖邦莫扎特贝多芬和巴赫这些人,听不出江少珩在里面弹什么。但他听得出来这一首节奏很快,几乎是不歇气的连音,而左手的伴奏部分又都是跨度非常大的和弦。他能够想象江少珩的手指如何在琴键上翻飞——以前他教展言弹钢琴的时候便时常用这种节奏快、音量强的曲子炫技。展言在暗中悄悄地举起了自己的手,五指张开。他在琴键上能跨九度,江少珩的手大,轻轻松松跨十一度,这种大跨度和弦的曲子弹起来就非常有力道,整个家里都是“当当当”的激昂琴声,然后干净利落地用一串滑音收了尾。
展言又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又传出了说话声,看样子是已经弹完了,在做面试。专业术语太多,展言调动了自己全部的英语听力水平也没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好继续坐在外面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渐渐没声儿了,展言的手机轻轻振一下。
“我考完了。你还没回来?”
展言笑了笑,隐约从这行字里感觉到了一丝小幽怨。他没有立刻爬起来,反倒把展昭放走,腾出手来回了江少珩一条信息:“晚上加了两场戏,不回来了。”
然后悄悄推开门缝,看见江少珩侧坐在琴凳上,旁边竖着一个谱架,应该是江少珩刚才放手机的。他看见了展言的信息,果然眉头紧皱,毫不掩饰地噘了一下嘴。那完全是个无意识的微表情,他要是在展言面前肯定不会作出这种神态,展言心里忍不住偷笑,继续给他发:“考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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