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楼阁坍塌的声音,属于人类的哀嚎声与皮肉烧焦的声音,鼻尖嗅到了烧灼的气味,掺杂着不知来自何处的阴森鬼气,似是不敌火焰,转瞬即散。
忍耐着在体内翻腾般的剧痛,商粲想要站直身体,却忽的俯身干呕,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她将要重返地狱。
商粲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看到了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着的女人,原本穿的规整的天外天道袍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秦意的喉咙里滚出不成音的嘶吼,举起被烧至焦黑的手臂向她伸过来。
“商粲、商粲……!!”
然后她伸来的手臂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落到地上。
“啊……啊、”
商粲冷眼看着,然后听到身后传来了惊骇难言的颤抖声音,她无声地笑了,颓然地转过身。
年轻的商粲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她刚刚才清醒过来,完全没能理解现状,面上茫然与惊惧混成一团,惶恐不安地打量着四处的剧变,天空中的火流星仍在不断落下,每一个都能砸出一片火浪,让一些哀嚎声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是谁做的,云端在哪儿?
她那时候脑子里应该只有这三个念头吧。
真是不太像样。商粲默默看着曾经的自己,意外地感到心中平静了许多,在唇边勾起一丝苦笑。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于是已经抢先看向那个方位,看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师姐。”
虚弱却柔和的声音。
商粲看向云端,看向云端那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突兀透出的大片鲜红,看向云端柔软温和的眼睛。
云端。
她听到了哀嚎和尖叫,周遭有不知数量的生命正在她引起的这场如同神罚般的天火中消亡,但她都无意去看。
商粲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在痛苦,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云端,从头到脚一寸寸看过去,像是要将这个景象刻在眼底,刻进她身体里的每一根骨。
平生第一次,她不喜欢云端穿白衣。
直到尝到了血气,商粲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嘴唇。身体里的经脉灵气不知不觉中都翻涌搅成一团混沌,只是吸气都能带来痛楚。
迟迟地意识到这里是秦意的幻境,商粲不敢再多看,将视线投向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然后和她一起、看向她正握在手中的……染了血的长剑。
那剑柄上的无忧两个字都被深红色的血迹侵染,显出几分妖异之色。
年轻的商粲手上忽的失了力气,无忧重重坠地,剑身上未干的鲜血星星点点地渗入土中。
她颤抖地看向自己手上沾染着的鲜血,目眦欲裂,口不能言。
“为什么、我……”
商粲倍觉干涩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字,突然大梦初醒般地踉跄着走到云端身边,声音抖得不行,几乎带上哭腔:“端儿、你怎么样,先疗伤、对,我们、我们回青屿,去找医师——畩澕”
“师姐。”云端轻声念着,握住了商粲试图施疗伤咒的手掌,轻轻笑了,“你回来了。”
商粲哪里都热的发烫,尤其是被云端触碰到的地方。她浑身都痛的像是要炸开,却已经无暇去想自己的状况,只是混乱地应着:“回来了、我回来了,师姐这就给你疗伤,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她说的语无伦次,云端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清浅,却微微摇了摇头。
商粲一愣,还没能理解云端摇头的意思,就忽的被她倾身扑进了怀里。
原本在云端手上握着的非望锵锒一声落到地上,商粲感受到云端的手臂缓缓揽上了她的背,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嵌到她的骨血里一般,云端紧紧地抱着她。
“真好。”
云端的声音从她的肩窝里闷闷传来,似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
“我其实、一直……”
声音消散在唇间,揽在商粲背后的手忽的失了力气。
她整个人都像断了线般偎进商粲的怀里,商粲下意识揽住她的腰,感觉她轻极了,像是一捧正在融化的新雪。
逐渐在指间流失。
天空忽的炸响一声雷鸣,暴雨已至。
*
七月十七日的雨淋不到如今的商粲,她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愣愣抱着云端的自己。
火流星未停,在天际和雨一起落下,雨水没办法浇熄天火,反而被它瞬间蒸腾。就算是这般的瓢泼大雨,以她们二人为中心的这片地面也依然没有半点潮湿,只有若有似无的雾气升起,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惹人生厌的声音忽的在商粲身后响起,秦意悠然自得地走到她身边,笑道:“开心吗?”
“……”
商粲没有回应,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秦意的存在似的,只出神地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她看着年轻的商粲终于回过了神,拼了命地对云端用着疗伤的仙咒,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云端半倚在她的怀里,衣衫上的血迹范围仍在不断扩大。
一滴雨落到了云端的脸上,年轻的商粲一震,忙为她擦去,然后抬眼看向天际,赤金色的眼中燃着不熄的戾气。
商粲也跟着一起抬头看过去,天际落下的火流星骤然间变得更加多而暴戾,将阴沉的天色都映的大亮,这一片区域都再无半滴雨水能落进来,也再无除她们以外的活物气息,周遭只余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雷声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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