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他很多年前在飞机上的那次抢救，在旁边的男孩心里播下了学医的种子……”
    宋延缓缓地说着，语气里多少还是带上了几分遗憾。
    “其实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呀。”顾凝晃了晃他们相握的手，柔声开解道。
    “你因为他的影响成为了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即使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但那些责任、使命与荣光都在冥冥之中传递了下来, 许许多多的生命因此获益, 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个职业从来都不是一份轻轻松松的工作, 相反, 它劳累、辛苦且责任沉重。
    但正是因为有那位医生和宋延这样的人，一颗颗仁心才会代代相传，最终惠泽万家……
    宋延微微一怔。
    他听懂了顾凝的潜台词，眼中也闪过几分释然。
    “你说的对，这就已经足够了。”
    宋延看着顾凝，轻轻地重复着，眉眼里盛满了温柔。
    …………
    “我这就睡了，你快回去吧。”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顾凝老老实实地窝在被子里，对宋延催促道。
    “你安心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宋延却并不打算听从顾凝的催促。
    他伸手轻轻拂开她脸上的碎发，低头柔声回道。
    果然又是这样……顾凝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类似的对话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发生一次。
    她住院的这段日子里，宋延除了正常工作，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照顾她。
    帮她跑手续、和医护沟通，陪她打针、吃饭，拉她去楼下散步运动……
    顾凝一方面因为宋延的陪伴，忍不住觉得连住院都变得愉快起来，但另一方面，她也因为担心宋延太过辛苦而心生愧疚。
    因此，她总想让他晚上早些回家休息，可偏偏宋延却坚持要等她睡着再走。
    顾凝是拗不过宋延的，最后只好每晚尽量早早地睡觉。
    之前工作忙碌的时候，她平均起来每天都要工作到十二点以后，有时加班到凌晨三四点甚至通宵也并不稀奇。
    而像这样连续一个多星期都在晚上十一点前入睡的日子，自从顾凝成为一名律师以来，绝对是从未有过了。
    她的确是在过分消耗自己的身体……
    这次生病无疑是一声警钟，让顾凝开始反思、警醒起来。
    “宋延，这段时间让你辛苦了。我出院之后会吸取教训，注意身体健康的。”
    想到这，她忍不住颇为歉疚地向男人保证道。
    宋延看着她忽然露出的愧疚神色，不免有些意外。
    “干嘛这么说？可以一直陪着你，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
    他捏了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低声反驳道。
    “不过在身体健康这方面，你以后确实是要格外注意了。保证睡眠，按时吃饭，这两点现在是最重要的。”
    他耐心地叮嘱着，神色认真而专注。
    “嗯！”顾凝乖乖地点了点头。
    宋延之前答应过她，以后不翻这段她把自己折腾住院的旧账，他也确实是说到做到。
    他没有责备顾凝之前对他的叮嘱阳奉阴违，但知道她住院后便订了营养餐，每天陪她一起按时吃饭；他也没再追究顾凝前段时期堪称熬夜修仙的作息，但每天都要看着顾凝睡着了之后才从病房离开……
    宋延的确再也没有提之前的事，但他却用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照顾让顾凝深刻地明白：
    ——他们现在是一个休戚相关的整体，如果她继续肆意消耗自己的身体的话，那就是不负责任地给他增加负担。
    这样的认知让顾凝不禁心中一凛。
    她下定了决心，打算改变之前过分忽视身体健康的工作和生活方式。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
    顾凝正想着，宋延却忽然开口提议道。
    她不由得愣了愣，“什么约定呀？”
    男人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解释道，“以后每天的早中午饭，如果我们俩不是在一起吃的，就在吃饭之前拍一张食物的照片发给对方，算是你我之间的三餐打卡了，怎么样？”
    他的眸光清亮而温柔，隐隐地又带了几分狡黠的期待。
    “……”，顾凝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想起之前宋延不在身边自己便彻底放飞的种种行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行。”她点头答应下来。
    “那如果是和其他人聚餐，也要拍照片吗？”
    顾凝想到了什么，迟疑着询问道。
    “聚餐就不用了，拍照打卡只是为了督促你我按时吃饭的，不需要有太大负担。”
    哦，那其实也还好……
    顾凝听到宋延的回答，逐渐放下心来。
    “你也要每天都拍照打卡吗？”她看宋延的意思是要和她一样，但他向来注意身体健康，三餐按时规律，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嗯，我们一起，互相监督。”
    宋延却直接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顾凝不禁有些感动，这个男人实在是无可挑剔的细致体贴。
    这个约定明明是为了纠正她的那些不良的生活习惯，但他却愿意陪着她做这些多少有点麻烦的事情。
    虽然顾凝一向没有吃饭时给食物拍照的习惯，但想到以后两个人互相三餐打卡的场景，她的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好玩，倒也不认为这个约定是个累赘了。
    “那我们以后可就要让手机先吃喽？”她眉眼弯弯地调侃着。
    “也是。”宋延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浅笑着揶揄道。
    “那我要先替我的手机感谢你，毕竟它还是借了顾律师的光呢。”
    *
    拎着包走出附属医院主楼的大门时，顾凝简直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连着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终于彻底解放了！
    顾凝甚至觉得空气中都带着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芬芳。
    宋延去停车场取车了，她刚刚正好来了条微信，于是便没跟过去，只留在门口一边回微信，一边等他开车过来。
    专利权纠纷的案子住院前已经基本搞定，之前的项目住院这段时间也弄完了。
    现在顾凝正式出院，自然也要开始新的工作了。
    那条微信就是陈琛把最近接的案子发给她，让她看看接下来要接手哪个。
    顾凝大致地看了看，觉得这批案子的难度并不算大，完全可以好几个同时进行。
    但最后，她只挑了一个比较感兴趣的，简单地回复了陈琛。
    退出二人的微信聊天界面时，顾凝忍不住有些感叹。
    这样的选择实在不是她一向的行事作风。
    如果是放在半个月前，她肯定是要一起接手，同时进行的。
    忙也好、累也罢，咬咬牙就过去了，有钱不赚白不赚。
    但现在，顾凝看着手机，勾唇一笑。
    张必说的对，工作是永远都忙不完的，人之所以工作，终究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以前，工作、赚钱就是她生活的绝大部分，但如今，它们不再是了……
    顾凝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但她抬起头时，宋延早已把车开过来了。
    他站在副驾驶一侧，是准备一会儿帮她开车门的。
    但见顾凝正在看手机，他也就没有打断她，只笔直地站在车边，耐心地等待着。
    此时正是傍晚，碰巧又是一个难得的晚霞天。
    火红的晚霞层层叠叠地染在天边，夕阳的灿光让黄昏中的一切都熠熠生辉。
    而宋延挺拔地立在台阶下的车旁。
    脱掉白大褂时，也就没有了那么明显的职业暗示。相比起医生，他倒更像一个清贵的公子，温和优雅，但也疏离。
    察觉到顾凝的目光，宋延清隽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明朗的笑意，朝她挥了挥手。
    他整个人沐浴在灿烂的光晕中，笑容中的温柔像一团生机勃勃的火苗，携着暖阳的温度陡然熨烫了她的心。
    顾凝一瞬间怔在原地。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终于从四年前走了出来。
    四年前，她以为她会在赢得了官司，让王津铭名誉扫地后走出来，其实她没有。
    后来，她以为她会在排挤和打压中重新站稳脚跟，甚至成为s市头部律师后走出来，但她其实也没有。
    一直以来仿佛已经成为习惯的高强度工作，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还有一口无法咽下的怒气郁结在胸口，它们让她的脑海里始终响着混乱的杂音，逼着她忙碌不停，厮杀向前。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台阶下等待的宋延，顾凝的心里只剩下被熨烫过的温暖，那份深藏的委屈和怒气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消散。
    这个男人不知不觉地冲破她内心的防备和疏冷，走进她孤寂而乏味的生活。
    然后，他温柔而坚定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从四年前那场改变她人生的噩梦中走了出来。
    过去的终于成为过去，而将来，她只想和这个男人一起，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