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褚衿声音里带着水汽,“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辛苦了妈。”褚袔眼睛发酸。
“是,你辛苦了。”褚志杰多少年没哭了,第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的时候,温热的感觉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从没想过。”
“这我信,你不是故意的。”老妈点头,“每天深夜我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睡得都挺香的,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装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睡着了。”
“可你是怎么睡着的呢?孩子哭得那么大声。”老妈疑问,“老二不是你想要的吗?生之前说不用我管,生了之后我困得白天都磕到了茶几上,脑袋哗哗流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哦,对,你在楼下,你上楼之前一定要在车里坐五分钟,为什么呢?觉得心烦啊?那你烦我就不烦吗?你还能找个地方躲躲,我呢?”老妈声声质问,多小的事在心里压了几十年,那都会变成难以化解的情绪。
“但说实话,我也理解你,你没想过我的感受不单单是你自己的原因。男人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编织好了一套关于婚姻的谎言,到了现在,你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于是我们怀胎十月的孩子要冠以你们的姓,我们逢年过节要去你们的家,我们要处理难缠的婆媳关系而你们很少为同样的事情烦恼,你们是婚姻中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你们当然不会去反思这套制度对我们来说公平不公平,在压迫我们这一点上,你们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们依然是参与者和无意识的共谋。”
老妈叹气,“你看,做个女人是不是挺难的,要是有人把你的压抑当成了常态,那你的压抑就根本不值得关注和讨论,甚至都不会被人看到了。”
沉默。
大段的沉默。
没有任何声音。
老妈头一次在孩子们面前提及自己的心事,终于有了倾诉的窗口,她就是要说,要把那些在心里捂得发霉发烂的事全拿出来晒晒,“但我们女人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们是被这个社会塑造成这样的。你们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焦虑,为什么有“剩女”而没有“剩男”,为什么总有人在我们耳边一遍遍强调“最佳生育年龄”?真的只有年轻身体好一个原因吗?这一切是不是在鼓动我们在还懵懂的时候就快步走入婚姻?于是我们的子宫被捆绑、价值被弱化、身体被消耗、付出了无数的时间成本、精力成本和社会成本,最后却成为了你们口中不怎么光彩的“家庭妇女”。哈哈,成了家庭妇女,经济上就没法独立,为了孩子,为了生活就更得依附于你们,于是你们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得行使你们的特权,你说,你们狠不狠?”
老妈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几十年了,她从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来,你们爷儿仨,杯子举起来,咱们喝一个。”老妈是个敞亮人,不愿意把气氛搞得期期艾艾的,刻意提高了嗓音,“尤其是你,孩子爸,光顾着听我抱怨了,这些年其实你也挺辛苦,钱不好挣啊,你在外面受的委屈也不少。”
“你说咱俩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没钱的时候天天坐炕上乐,有钱了,反倒离婚了。”声音沙哑的老爸举起酒杯,跟老妈干脆得碰了下,干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手机太好玩了。”老妈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总觉得你没有老婆行,没手机不行。”
“瞎说。” 老爸摇头。
“那就你自己你回去琢磨吧,我总以为两口子走到离婚这步,那肯定得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真发生到我身上才知道,普通人家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大事啊,都是小事,一件件攒起来,长年累月的,就把感情压垮了。”老妈的语气十分无可奈何,她好想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抵住岁月的消磨。
“互相理解吧。”这回轮到褚志杰主动找老妈碰杯了,“你要不说这些,我都想不到是我做的不合格,你跟我离婚,应该的,我活该。”
“那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俩人的事儿,哪能算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有时候也挺烦人的。”老妈干干脆脆得与老爸碰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妈,你们既然都觉得自己有错,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不是更好吗?”褚衿苦苦哀求。
“那你就错了小崽儿,人啊,总以为重来一次就再也不会犯跟之前一样的错,其实不是那样的,性格决定命运,我跟你爸这性格都几十年了,根本改不了,再重来一次,我俩应该还是会做出跟以前一样的事儿来,重蹈覆辙不是更难受。”老妈慈爱得看着褚衿,“别总盼着重头再来,想不后悔的唯一办法,就是当初别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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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坦白来讲,这一章我写得有些激进了。但爸妈是我们的上一代人,那代人的婚姻里确实存在着许多压迫和委屈,或许不是全部,但一定存在。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应该是客观的。
或许你读完这一章,觉得根本无法与我达成共识,如果是那样,我反而要恭喜你,这要么说明你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要么说明你身边的男性都很善良,他们从未让你对男权产生过不满,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恭喜你,幸运的孩子。
如果我有幸能获得你的共情,那我却要对这种共情表示遗憾,这意味着可能你也遇到过一些事情,它让你对性别权力产生过质疑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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