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今日的一举,恰恰又在无形中证明了什么!在危难之时,他凭着本能将娘亲交到兰御谡的怀中,去救他的父亲。现在回想起,如果当时他抱着娘亲从舱房里跑出来时,如果遇到的是别人,他会不会轻易将宁常安交付?
答案肯定是不会。
他会抱着娘亲一起去找父亲,如果是那样,他们一家人都很可能葬身其中,因为当时他冲到父亲的房中,将父亲背起时,根本就连逃生的时间也没有,他是直接抱着沈越山众窗口中跳了出去,随后的一声爆炸,船身已是倾斜,以当时的情况,他根本没办法带着沈越山和宁常安两个人同时离开。
天微微亮时,踱口上堆挤的画舫终于慢慢散开,一个龙卫向他们走来,轻声道,“沈大人,沈公子,皇上他们在湖中的另一艘画舫上,请随属下来!”
龙卫很快地找来两身衣裳,兰御谡将女子的衣裳放在她的榻边,轻描淡写道了句,“朕出去,你换好了,朕带你去看锦儿!”
宁常安身上没什么力气,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起身,看到床榻一应俱全的女子衣物,看样子还是全新没有人穿过的,心里填着一股难以说清楚的压抑,以往她可以公然对他恶语相向,让他远离自已。
可现在,她越欠他越多,她反而不知道应如何面对他。
推开门时,一眼就看到画舫左侧栏杆上的兰御谡,他面对着湖面,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她。
此时,他也换了一身寻常男子的宽袍,一身素色宽袍,腰间系着一条普通的玉带,身形消瘦而修长,在夜风中,系在头上的方巾随风缓缓而动。
褪去一身的锦衣,那背影竞象极了彼时在医庐中的兰谡。
宁常安的心狠狠一震,迅速转开眼眸,不敢再去触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女卫上前一步到门槛边,走到宁常安的身前,半俯下身,转声道,“皇上让属下背您过去。”
宁常安认出声音,这个女卫在爆炸前,好象一直呆在她的房里,帮着倾城打下手,便轻声问,“倾城呢?”她连站的稳的力气也没有,如果不希望兰御谡扶她,只能依言让女卫背着。
“她没事,属下带你去见她!”
龙卫用两人宽的船板接通两艘靠近的画舫,将兰御谡和宁常安接了过去。
兰御谡从不曾想过,他进了这一艘的画舫后,就如同进了一个时间的泥河,从中出来时,江山已变!
天上一日,人间百年!原来这一句话对南皓国的帝王来说,并不是传说!
京城,永安候府。
赵老夫人知道义净被宁王劫走后,派去所有的赵家龙卫也打探不出义净的下落,而留给赵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她在祠堂上再一次招集所有的赵家子孙。她把赵十七梦中所见悉数告诉了自已的儿孙,让他们知道,如果是天命难违,兰亭将会是西凌下一个帝王。
此话一说出口,祠堂内议论频起,多数的年轻后辈并不信此言,但永安候却不语,因为,当年义净一语道中是兰御谡登基为帝时,几乎在西凌掀起一股嘲笑之风,甚至连彼时的淮南王也不信,既不得皇宠又没有旁氏宗亲可靠的兰御谡可以登上帝位,这一个预言最后成为了事实。
众人商议至大半夜,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都盘列出来,最后得出结果,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按先前的计划弑君,嫁祸于宁王,扶瑞王登基外,赵家,没有出路!
而谁也没料到,正当赵家的人在祠堂中商议时,赵承威一身普通的衣袍回到了府中。
他命令丫环和婆子和侍卫皆不得声张,他沿边廊穿过后苑,独自悄然来到了赵十七的院落前。
门前的侍卫见是赵承威,虽是有些意外赵承威失踪了七日后,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众人只是深深一揖,并没有阻挡他入内。
院春花吐蕊,夜风下花香四溢。赵承威脚步沉稳而轻盈,如若无人的地走进赵十七的寝居,挑了珠帘走进时,执画尚未就寝,正猫着腰半伏在赵十七的床榻前,拿着一把团扇,轻轻地帮着赵十七煽着风。
骤然看到失踪已久的赵承威,先是脸上一喜,接着马上感到深夜兄长入妹妹的寝房极为不妥,刚想问一声,赵承威便沉声道,“画儿,收拾一下十七儿的东西,马上随贫僧离去!”
义净那日在赵承威靠近那一刹,马上施咒,在那瞬间与他灵魂互换。可是那样的仓促,三魂六魄一时之间无法在新的躯体聚守,那时,他只能与一个死去的宁王暗卫互换衣裳,悄然离开五岭山。
因为担心宁王很快会察觉到不对劲,一时也不敢回永安候府与赵老夫人商议,他需要七天七夜,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悄然施法,让自已的元神与肉身稳固。所以,他便去了水月庵求助于赵德蓉。
七日出关后,他夜观星相,西凌的局势已走向无法控制,甚至紫微星移位,新的帝星已显。
他知道,在这一局中,所有人的命运齿轮因为兰亭的逆天篡位加速了朝前行。
他所看到的沈千染前世中所遇到的一切命局,因为兰亭的提前登基,也被提前了两年。
这一年的冬季,将是沈千染的关健,只要他带走赵十七,那兰亭就再也无法借用赵十七的鸾凤命格转逆沈千染的命盘中的死局。
他没有任何迟疑,就赶往永安候府,此时,唯有赵十七的鸾凤命局方有可能逆转乾坤。
执画一惊,满脸震惊,永安候府的人是从不会叫她为画儿,只有在江南的小居中,小小姐和义净师父会称她为画儿。
而更令她不解的是,赵承威居然自称贫僧。
赵承威见执画呆怔着,嘴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鸭蛋,淡然一笑,“不必惊讶,贫僧不过是换了具皮囊。如果你想十七儿逃出这无妄之灾,就别发愣,动作快一些!”
执画又是吃了一惊,幸好她素日相对冷静,加上这些年与义净共同生活,也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
义净不再搭理她,走到床榻边。弯腰看了看,只见赵十七脸颊雪白,眼睫漆黑,虽然瘦了一些,倒睡得像孩童般安静而温和。
脸上轻松一笑,心想,真是孩子心性,到了现在,还不懂得大祸临头,还能睡得安稳。
义净伸出手,将他凉飕飕的手掌放在赵十七的脸颊之上轻轻拍了几下,“十七儿,醒来,十七儿,醒醒!”
赵十七不满地嘟了嘟嘴,微微眯开眼睛,看到赵承微的一张脸在眼前时,脑海里顿时扯出一丝亮光,瞬时就清醒过来,她不禁双目圆睁,语声带着一点点的惊喜,“五哥,你回来了!”
义净并不多解释,摸摸她脸颊,笑着道,“十七儿,快换件衣裳,随我离开!”赵十七与执画不同,如果他说明了一切,要想赵十七干脆地离去,肯定是不可能。
依这小丫头的心性,肯定要与赵家共存亡。所以,他想先稳住她,待离开这后,再跟她详细地解释赵家目前所遇的困境。
义净刚背过身,赵十七一咕噜就起身,很快地就套上裙子,口中已欢快地连连追问,“五哥,你去哪了,祖母都急坏了,你没事也不回来说一声,害十七儿夜里头都睡不安枕!”
义净转过身,抚了一下赵十七的发顶,笑道,“十七儿,随五哥走吧!”
赵十七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解地问,“五哥,这大半夜的,你要带十七儿去哪?”
“别多问,跟着五哥走便是!”义净朝门口走进,见身后的人并没有跟来,转身诧道,“十七儿,别磨磨蹭蹭,天亮了就走不成了!”
赵十七没有上前,反而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带着不安的神情问,“五哥,是不是要出事了,所以,祖母让你带我先离开!”她不是傻瓜,三哥和十六哥都死了,这几里,祖母一直把她关在房里不让她出来,还让侍卫守着门口。
可大半夜的,突然派了赵承威来带她走,她知道,一定是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157雌雄相伴
更新时间:2013221 15:30:10 本章字数:7634
义净走回到赵十七的身边,轻叹一声,抚了一下她的发顶,“十七儿,无论赵家是否有事发生,都不是你能所左右的。残颚疈晓听……五哥一句话,随五哥离开!”
赵十七神思微微一变,疑惑地瞧向义净,水眸直盯着,许久摇首道,“你是五哥呀,为什么你的动作这么象十七儿的师父!”她自小随义净成长,与几个兄长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记忆中,赵承威是从不会抚她的发顶,偶尔只会捏一下她的脸,但这一次她回永安候府,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五哥对她从不动手。
而今夜,五哥却如此唐突地直闯入她的闺房当中,方才她换衣裳时,赵承威似乎也没有什么避讳,而仅仅是背过身去。
这太不可思议了!思及此,赵十七甚至不等义净回答,半恐半惧半直觉眼前的人对她并无恶意,所以,赵十七并没有直接呼救。而是警惕地跑到了圆桌的另一方,指着义净颤声问,“你一定不是五哥,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要喊人了!”
义净无耐一笑,这徒弟虽自幼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人间险恶,却并不愚笨。
“十七儿,你在水月庵时,可曾梦见师父?那是师父用冥思让你看到的镜象,当时你在镜像中,是不是看到为师的眼睛已经瞎了,四肢已无法动弹?为师还告诉你为师身在牢狱之中,让十七儿去找你的姑姑?”这种冥思是从师父留下的秘术里学的,与在刑检司死狱中读出沈千染的意念完全不同。
象这种冥思只能发生在两个同修行的人当中,或是与自已曾朝夕相处的亲人之间。
所以,当时的义净也唯有求助于赵十七。
可现在的局势已被兰亭所控,仅凭赵家已经无法逆转!
加上,东皓国的人也已循迹找来,他必须在东皓国的祭司找上他之前,带着赵十七离开。毕竟他也吃不准东皓国的祭司修为如何,如果他们拿回秘术后,又废去他的修为,那这天下就没有人能救赵十七,更没有人能让这天下回复到沈千染重生前的状态之中,而他,更是回不去,找不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赵十七看着赵承威逶逶道出只属于她和师父之间的梦境,打了个寒噤,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她心如鼓捣,极力想控制呼吸,只是凭着本能地应了一句,“是!”
义净轻叹,神情微微露出悲色,双手合十,“十七儿,为师现在的肉身已死,只好用你五哥的肉身回到赵家,带你离开,十七儿现在明白了?”
这时,执画也粗粗收拾了一些重要东西,掀帘子时已听到义净的话,便道,“大师,东西收拾好了。”
赵十七眸光惊疑地在执画和义净的脸上交梭着。
执画见自家的小姐的脑子似乎还没有全然转过弯来,便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两个包袱放在桌子中央,握住赵十七冰冷的小手,轻声地拍了拍,柔声安慰道,“小小姐,他是大师,大师方才一进来,就叫奴婢为画儿。”
义净默默地看了她片刻,见她眸中尚有疑惑不解,温和地说,“十七儿,记得三年前,你跟为师在竹居后的池塘边说起你的梦么?还有……你现在是不是又开始做更可怕的梦?现在为师告诉你,如果为师不带你走,你梦中可怕的事将一一应验,阿弥陀佛!”
“师父,您没事了……太好了!”梦中的情景知道的人不多,眼前的人肯定是她的师父。赵十七猛地扎进义净的怀中,象个流离失所的孩子终于找到亲人般痛哭失声,“师父,十七儿梦到太多太多可怕的事了,可师父不在,十七儿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师父在牢里,十七儿都担心都睡不着……”赵十七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她热泪弥漫眼眶,一颗颗掉下。她象个孩子般一直捶着义净的胸口,心情压抑了这么久,终于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义净又好笑又无耐,方才,谁睡得一脸沉沉,这会就朝着她撒娇说睡不着了,真是孩儿心性!
“好了,好了,不哭了,十七儿,师父这不是好好的么?”义净轻轻拍着赵十七的发顶,低低笑开。
赵十七抬起头,本想象往常般去摸一下师父光秃秃的脑袋,抬首间,眸光一下变得迷离,既然师父变成了赵承威的模样,那真正的赵承威又去了哪?
“师父,那我五哥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微颤抖。
义净眉眼扫过难掩的内疚,低下首,他知道赵十七虽自小离家,但她与十几个兄长的感情却一点也不因为距离产生疏离。而且,这么多年来,他的几个兄长总是默契地轮着去江南看她,让她独在异乡,也时时能知道府中的事情。
此时,他根本不懂如何跟赵十七解释赵承威的情况。
当时,他仓促间施行灵魂互换,元神不固,但他尚可以念清心咒让神智尽量保持清醒,到了水月庵后就施法让元神稳固。但赵承威却没有这运气,只要他昏迷时间稍一久,就可能魂魄离体,一旦魂魄离体超过一柱香时,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活他。
他想,此时义净原来的肉身肯定已经死去,而赵承威亦魂魄无依,成为人间游魂。
看到师父不语,赵十七压抑着翻涌的悲意,猛然又想起那锦盒中的一张三哥脸,赵十七心头的酸楚倏然发硬、发冷,只觉得自已的心不是在跳,而地狠狠的撞击着自已的心腔内壁,她掩住嘴,忍住自已拨高的声音,哑着声线求着,“师父,求您告诉十七儿,十七儿的五哥,他……他到底如何了?”她年幼时,十几个兄长都疼她,如今与她年纪相仿又最亲近的十六哥没了。自小在军中成长,不拘言笑的三哥,但每回来江南看她时,总会给她带着一些精巧小礼物的三哥也没了。
现在,一想到年幼时曾抱着她一起躲十哥的烟花的五哥很可能也会死时,她眼中的水意再也控不住地狂奔而下,有些失控地推开义净,质问着,“师父,是不是五哥他也死了?”
“十七儿,如果你想让你的兄长们都回到你的身边,就听师父的话,跟师父离开。”义净上前一步,帮着赵十七抚去泪水,面上露出慈色,“十七儿,相信师父么?师父可以让你所有的兄长都回到你的身边,一个都不少!”
赵十七面露难以置信,可这样的问话她并不陌生。她记得三年前,她连着三次梦中与兰亭在洞房花烛夜时,她哭着向师父求解。师父也是用这样的口吻问她,并让她勿需焦急,梦中的人,她将来一定会遇到。
如今,梦中的镜像已经一一应验了。
义净知道此时赵十七一定在天人交战,他转首看向执画,“画儿,你去找府里的管事要一辆马车,就说是老夫人的命令,让五公子送十七小姐回江南。”他知道此时赵府里所有的男丁都在祠堂中商议什么,所以,这时候离开,也不会惊动什么人。
待明日赵家的人发觉时,他早就带着赵十七离开。
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坐赵家的马车离开,主要目的是防着宁王的暗卫。
他估计,此时的永安候府一定在宁王的监视中,他想偷偷溜进去带走赵十七,反而全引起宁王的注意。
不如,光明正大的顶着赵承威的身份回府,带赵十七避祸般离开,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这个时候,宁王对一个没有任何有害的赵十七应不会有什么加害或防患之心。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地叩门声,“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齐嬷嬷是在赵十七睡了后,方去休息。这时听到隔壁房隐隐约约有什么动净,便披了一件薄衿过来问问。
“齐嬷嬷,没事,小小姐只是口喝了,起来喝水呢!”执画拍拍胸口,偷偷嘘了一口气,好在她方才留心,进来时,把房门给锁了。要不然,以齐嬷嬷的小心谨慎,恐怕义净大师想带走赵十七就更难了。
“执画,既然小小姐没睡,你开一下门!”门外的齐嬷嬷却没有这么好打发,她方才在敲门前为了担心把赵十七吵醒,还特意在门口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只是她年纪有些大了,一时听不清寝居里具体说些什么,但她还是能听出赵十七的房间里有男人的声音。
想起当年赵德蓉名声扫地而被赵老夫人赶出家门的旧事,那还得了,急忙敲门想进去一探究竟。
义净心想如此纠缠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身,便示意执画去开门,只要让齐嬷嬷看到他的脸,相信也不敢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