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突兀听到一道柔软的声音。
插得十分平和温润,像是一道风。
“曾听凡人红尘中,世俗小镇,有一农家女子夜路归家,为匪徒所劫,侵没名节,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归家,奄奄一息。镇上之人闻之,皆震惊,衙门府君责令严查,询问此女子,其一,你为何夜归?其二,为何衣着如此单薄暴露?其三,能在强悍匪徒手下活下来,为何不反抗?是否自愿?”
这一番话出,所有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孤道峰的青丘抱着那只肥猫,手指捋着那漂亮的绒毛,眉目散淡。
庄似林眼眸微眯,冷厉道:“青丘,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还问不得她了?你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来讥讽于我?”
秦鱼平静看向庄似林:“你自问得她,于任何刑事,查与问都建立于疑心之上,任何尺度的疑心都合乎常理,但你自己的人心跟于人前鞭笞别人的人心是两回事。疑心她有鬼,是内奸是卧底还是这场惨事的谋划者参与者,那就去查。”
她像一座静池,平静如镜,照亮人心。
第1589章 红尘旧事
庄似林对秦鱼并无半点惧怕,因为对方并不是5V之人,第一真传,这是个水货。
何况他自己也非解疏泠这些小辈,自有自己的尊严跟坚持。
既主动询问湛蓝,就不会随意被秦鱼褫夺询问的权利。
“自然会查,但你如此袒护,连问都不让我问,难道不是因为你跟她关系好?可你想过没有乾真一三人的牺牲?以及我们宗门为此遭受的危机?”
他的话如一把刀,让湛蓝的脸色霎时惨白,她下意识看向秦鱼,想让她不要因为自己得罪对方。
但秦鱼是谁啊?
她是秦鱼。
她若是开口,或者动手。
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没有输过。
尤其是辩论。
“那是自然,我自然要帮她。”
她的回答如此直接,坦诚无比。
湛蓝一怔。
“初初入门,堪堪差点入流星,湛蓝师姐亲自带我,事无巨细。于义,有照顾教育之义,于情,师门姐妹之情。我有我的私人目的,而庄师兄你念及宗门利益,顾及牺牲的三师兄,这也是你的私人目的,你我谁都不曾站在圣人制高点上,就此,不必别高下,不必论尊卑。”
“你我之间该论说的是于此事恩怨的真相本身,若是查案,必立根于线索所连的证据。若是问询,是否超越疑心尺度,是否关联现实本身,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额?这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湛蓝自己都有些晕,其他人就更……
秦鱼:“重要的于人前跟于人后。”
“于人后,只有彼此,私人问询,为达调查目的,事无巨细,追根究底。哪怕逼迫她也无所谓,哪怕是我主审,哪怕我于她有交情,也会询问最隐秘的细节,包括其余人是怎么死的,是否为了保护她而死,她又是否有诱敌谋害同门之嫌疑,观她反应,看她情绪波动,因为询问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心理战,这是一种必须的手段,手段无所谓正义与否,伤害皆由彼此承担。”
“但于人前,一切都不一样。”
“因为后果不一样。”
什么后果?
秦鱼摸摸娇娇的脑袋,言辞淡淡。
“依旧是前方那个红尘俗事。”
“三问所出,那女子难以言答,百姓先踊跃发言,夜归女,本不正经,衣着不检点,活该被谋色,既被谋色,又不知羞耻,不立即自杀以保名节,竟还苟活于世,可见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未必是那人侵犯于她,没准是她自愿且还倒打一耙污蔑人家,该被断罪的是她才对。”
“这是凡俗的逻辑,是刻薄,也是浅薄,这是人族文明繁衍发展程度所限制,天地尚且不能驱使进化,何况我们。于我们修道人而言,其实逻辑也并未因此升华,因为我们所修的道,往往只是一种力量,并非涉及道义情怀,这本没什么指摘的,也没有任何一种规则要求我们必须在这方面有所宽容。”
“但我想说的是,修道多年,从少年到成年,皆是立于天地可担当的人,言行举止皆该考虑到后果。”
“刚刚庄师兄的询问,于你们两人私人之下,抑或是宗门戒律堂对她所为,皆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这里,在我们面前,并不宜。”
“这世上不是死人才有尊严,活人更有。”
“毕竟她的脖颈跟手脚上还未佩戴定罪枷锁,她是一个自由人,自由来此参与,又怎么能因为参与而失去自由?”
她是一个自由人,自由来此参与,又怎么能因为参与而失去自由?
这句话结尾,点睛之笔,也猛然提醒庄似林一件事。
他忽然表情尴尬又复杂起来了。
之前一直沉默倾听而没有阻止两人辩论的第五刀翎开口了,“历届围炉夜话向来立足于真传成员的自愿,因为自由而自愿,因为自愿而自由,她来,既是权利,并非因为我们的意愿而不得不来,也不该因此受到审判。”
“庄,你僭越了。”
旁人忽然发现一件事,如果说第五刀翎的开口是缓慢而沉重的,这是足够的权威跟实力奠基的从容。
但这个青丘的言语跟姿态也从未强势迫切过,反而也一样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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