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宁静优美的海湾风光不复存在,淘金者的子孙们也被迫迁离世代积累的田产躲避战火,眼看着家族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沈夜被安置在滨海的“神女塔”酒店,神女塔面朝太平洋,外观是祝祷的女神形象,高大圣洁,也是丹顿城的地标建筑。
她的顶楼十层有百余间豪华客房,此时却空得像幢鬼楼,服务生也少得可怜。
这处之所以较为安全,并不是因为她距离海湾够远,实际上只要天气不太糟糕,北向的客房和观景台便能将淘金湾尽收眼底。
神女能在纷飞战火中遗世独立,主要仰赖她的形象,这边有不少神女教的信徒,包括战争的参与者。
还有就是她主建筑的防害等级极高,一般台风、地震、海啸都能扛住,五十米以下甚至能躲避空袭,地下据说可以苟过核爆。
所以顶楼那些豪华客房是不要想了,沈夜住的位置大概算神女鞋底踩的泥,窗外风景全是虚拟的。
他并不在意这些,半工半读在哪儿还不是加班和考试?
沈夜干脆关闭屏窗重启茧居生活,将光屏投满了四壁和天花,专心协助吴崧分析实验数据,给后续的实验安排提出建议,不断摸索对抗病毒的研究方向……
白旸在外面做的事情他帮不上忙,心是悬空的,只能通过不断给自己加码营造踏实感。
芬得拉几乎赶在同时入住了神女塔酒店,在那样的境况里看到一张熟面孔也算莫大的安慰,他还给沈夜带了一些手工糖。
“福音糖吗?”沈夜不是没吃过,和芬得拉一样,认为它无法形容地难吃。
“看起来差不多,”芬得拉自己摸出一颗嚼了,“但没那么冲,珍珠亲手做的,一定要我带给你尝尝。”
沈夜惊喜:“他都能动手做吃的了!这么强吗?”
芬得拉点头:“复原能力和小狗一样。”说完自己没忍住,噗嗤也笑出来,呼吸带着榛果的甘香。
“我想去上面看看。”沈夜竖起手指。
芬得拉:“直梯被临时关闭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能爬楼梯吗?”
“我这两天有些缺乏锻炼。”沈夜做了个深呼吸,“爬楼是很好的运动。”
两人沿着步梯向楼顶攀行,转来转去的台阶枯燥乏味,沈夜不知被怎样的信念支撑着,心说如果我能爬上顶楼,遥遥看一眼淘金湾,白旸就会平安回来,尽管这因果逻辑纯靠他自己脑补。
然而正是这个莫名的信念,撑着沈夜不断向上攀登,两腿酸痛打战就缓步喘息片刻,转得头晕目眩就剥一颗糖补给,越走越难、越走越慢,但他从没想过放弃。
一百六十六层的高度,两人爬了两个小时,终于进入神女的脑袋里。
芬得拉闲庭信步似的,边走边歇就够补足电量;沈夜则严重透支亮红灯,随时像要断气关机。
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沈夜手脚并用攀住栏杆,和芬得拉并肩趴在观景台上。
最美的风景恰在绝壁之巅,远处的淘金湾仿佛是蓝宝石雕造的一柄宝剑深深楔入西大陆,带着海皇凛冽的威慑。
它也想隔绝这战火,祭出利刃守护两岸的和平。
白旸,平安归来。沈夜默默对着神女和海洋祈祷。
偏偏此时,海湾上空绽出一团灰烟,伴着炮火的轰鸣,似乎有飞行器拖着烈焰坠落了,随后震响和浓烟不断。
沈夜:“……”众生安康,世界和平。
视线归拢些许,沈夜惊诧发现,就在神女塔的脚下,一路之隔,遍布大大小小的灰败贫民区,那些房屋从高处看如同幼童随意摆搭的积木,纷乱密集、摇摇欲坠。
他不可置信地又向沿海方向看了看,没错,那明显是奢华现代的大都市,高楼林立、空轨环绕,广告灯屏即使在白天也绚丽夺目。这才是新闻里被世人熟知的黄金四城,发达时尚、梦想之地。
神女默默矗立在两边的分界线上,垂眸不语,她早已看清这被金玉外壳包裹的一团败絮。
只可惜,世间并无神明。
芬得拉又剥开一颗糖丢进嘴里,下颌朝贫民区一努:“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在这片长大,人们梦想着到海边去,非常非常努力地读书、工作,还不行就拜神……”
“但是那里,”他比了下中间的道路,“有看不见的墙,比这神女塔还高,难如登天。”
“原来你家在这儿,”沈夜没想到,但也不想多问,他自己就不喜欢别人询问故乡、家人之类的事情。
想必对方多年后以另外的身份踏上故土,心情也十分复杂。
“您上次问我怎么去的罗素家,”芬得拉继续道,“我父亲以前是这里的警察,缉毒警,后来被毒贩报复牺牲了。罗素家一直在抚恤警队遗孤,为保护我和我母亲将我们转移到亚华城改名换姓。”
沈夜唏嘘:“您父亲非常令人尊敬,他的工作很有意义!”
芬得拉莞尔,那笑容带着心碎的嘲讽:“是吗?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抓那些贩卖癫麻给平民的畜生,身上挨过三枪、为取弹片开过胸开过颅,最后被那些狗杂碎活活折磨了十几个小时才解脱……”
沈夜不知该说什么:“我很难过,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会默默记得他、感谢他。他为理想赴死,死而无憾了。”
“也许吧,”芬得拉像是早已在长久的痛苦折磨中为心房筑起一层硬茧,包裹住的悲痛和愤怒以更有力量的方式释放出去,那不是遗忘和麻木,而是比恸哭和嘶吼更有价值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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