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种很私人很矛盾的情绪,焦躁且痛苦,医生默默走远。
他两臂撑在医疗舱的外沿上,俯身,凑近沈夜耳边:“小疯子,你对自己够狠,对我、更狠!活下来,我试试看能不能原谅你。沈夜,如果你死了,我保证,恨你一辈子。我会把你冻起来,摆在家里,每天,每天恨你一遍,完完整整直到我死那天。”
沈夜的肺部撕裂,伤了动脉,说不出话来,张着惊恐难过的大眼睛看着白旸。眼前的白旸冷冰冰的,好像他已经先一步把自己冻起来了。
他恨死我了,沈夜想,可我还没跟他解释,解释清楚他或许就能不那么恨我……
白旸站直身体,垂手抹掉沈夜眼角的泪水,凉凉瞄一眼倒计时72的红色数字,转身便走。
沈夜急疯了,挣命似的透支所有力气撑身爬起来,扳住医疗舱沿的指节扭曲发白,青色筋络绷起。
活像一只死不瞑目的怨鬼,拼个灰飞烟灭也要重返人间,只为化解一缕执念。
一条条连接线被他挣断,输液针直接甩着血滴从皮肉里扯出来,仪器发出的报警音如同未经排练的交响乐,杂乱刺耳。
还好!沈夜探出的一只手扣住了白旸垂在身侧的左手腕。
别走,别恨我,求原谅——
他实在说不出话来,血随着挣动汹涌喷出口腔,沈夜像是感觉不到疼,满眼的泪,用力摇头。
白旸骤然转身,这次他真被疯子吓疯了,眼底情绪翻涌,倒是比刚刚多了几分热乎的活气。
“别动!躺下!”他声音软到发颤,“听话沈夜,你乖乖听话……我不怪你,你好好的,我不恨你……你好起来,好起来,往后怎么气我都行……”
医生已经冷静又麻利地帮忙撂倒作死的病患,飞快接好仪器,按下医疗舱控制面板上的蓝色按钮。
透明舱罩上的一个气孔里喷出柔白水雾,簌簌下落刚好给病患吸入。
麻醉气雾让沈夜很快放弃挣扎,缓缓阖上眼皮。
但他一只手仍死死抓着白旸的左手腕,哪怕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也要将全部的残念集中在这一处,死也不放手。
倒计时跳转到一位数,医生过来帮忙扒掉患者的爪爪:“白总,该手术了,您请到外面等。”
白旸抬手制止医生的动作:“这个让他抓着,会影响手术吗?”言毕,他咔哒一声,从手肘处卸下了自己的半条胳膊。
医生:“……那,倒也不会。”可有必要这么惊悚吗?他上台二十多年,头回遇到带着安抚手办的病患,还是一截高仿真的小臂!
“那就让他抓着吧。”倒计时已经清零,白旸空着一边袖管,转身快步离开房间。
门口蹲点的警卫:“!!!”
到底哪个是伤患啊?要不要顺便给白总也治一治病啊?看一眼伤患少条胳膊这算啥情况啊?啊啊啊啊——
白旸没理会内容丰富的各路目光,独自走远些,给高展拨了通讯:“追查凶手的事儿慢慢来,也不是很急。”
逮不着真凶,才好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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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改装的黑色智能车已经疾驰近三个小时,来到区域交界的一片杂木林。
备用陆行胎磕绊地轧过乱石滩,车子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在个塌方的土崖边油尽灯枯停下来。
侧门滑开,从车内下来两人一狗。
其中身量高大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健硕,纯黑冲锋衣的帽兜半掩面孔,下身是迷彩裤和硬皮靴。
他二话不说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拎出一桶液体和一把工兵铲。
“站远点!”他对另外一个带着大狗的瘦小男孩说,语气生硬。
黑皮男孩脸色不屑蹲在醋栗树下,怨念深重地瞪着那男人,夜色中他一双灰瞳反而显得比周遭亮些,身边那只模样像狼的大狗不安地踩着枯叶,发出沙沙细响。
男人拔开桶塞,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提起桶把和桶底,将里面的液体小心泼到那辆黑车上。
液体淋过之处腾起刺鼻的烟雾,烟雾随夜风飘散,而那些组成车体的金属板顶和大小零件则像被风雨经年腐蚀一般结出锈痕、烂出孔洞,更别提材质脆弱的座椅和内饰。
他处理得非常仔细,没遗漏一块车体,也没殃及一片裤脚。
然后,男人踩着湿泞登上土坡,用工兵铲不停刨挖土崖,松动的碎石泥块哗啦啦滚落,事半功倍地帮他掩埋好车身遗骸。
顶着满头脏辫的男孩目不转睛看着对方做完一切,居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这有什么用,再完美的收尾也无法改变主任务的失败!
“我哥被你害死了!”男孩用袖口抹鼻子,带着哭腔。
男人声调平静,仿佛谁死谁活与他无关:“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如果沈夜死了,也是因为他的狗,或者,因为你,没看好他的狗。”
没错,这位就是躲在黑车里朝沈夜放冷枪的“杀手”,他还有个更拉风的绰号——厨师。
沈夜离开暮星之前,让奴卡去找厨师。
奴卡万万没想到,那位和自己颇有孽缘的厨师,竟然就是河姆案中为河姆辩护的法援律师,叫什么亚当·布鲁诺。
他想象中以笔为刀、行侠网络的厨师是个斯斯文文、慈眉善目的中年学者,没曾想这货像个野人!
他就一个抠抠索索、自私自利的蠢孩子,为啥要跟疯子和野人合作搞事情!奴卡肠子悔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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