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情况,萧始就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故人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摘下一只手套,对江倦招了招手。
那人有些迟疑,在他轻唤一声“过来”后慢吞吞蹭了过来。
萧始揽着他的肩膀,用手挡住他的眼睛,“别看。让你睁眼再看,听话。”
说完他从箱底掀起无纺布的一角,缓慢向上,印证了他的猜测。
曾经那个拥有温柔笑颜的人,如今已成枯骨。
英雄没能迟暮,是世间一大憾事。
江倦出言打破了沉寂:“活着的时候,你们都说我跟他长得像,那以后,我会不会也……”
萧始的手下移,捂住了他的嘴。
江倦也睁了眼,看到了那具安眠箱中的骸骨。
他握住萧始的手,缓缓拉了下来,看了许久,故作轻松道:“他没变,跟十年前一样。”喑哑的嗓音比哭还难听。
萧始喉中哽咽,没能接上他的话。
他又问:“已经白骨化了,不好检了吧?”
“确实有难度,但可以试试。”
萧始没让江倦动手,独自把骸骨一一移到地上。
江住的遗骨保存的很完好,石灰的腐蚀不太严重,表层骨皮脱落后反而真实地呈现出了骨骼的暗伤,除了关节处的软组织腐败和缺失导致的脱落,他身体的所有部位都是完整的,连一颗牙齿都没少。
萧始仔细观察了骸骨表面,从桡骨和锁骨断裂后修复的痕迹来看,这具骸骨确实是曾经受过这些伤的江住没错。
“手臂是上学时见义勇为,为了保护被持刀匪徒劫持的人质被砍伤的,肩膀是小时候推开差点被车撞到的我,摔在地上挫断的。他怕我会挨骂,骨折了不敢说,也不让我说,我还真就傻乎乎憋了好久,最后看他肩膀肿得老高,终于害怕了,才去告诉我妈,差一点……差那么一点就治不好了,他那时候还那么小,真的落了病根,以后可怎么办?你说我从前怎么就……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江倦揉了揉酸痛的眼,扭过头去长叹一声,“……被留下真是太苦了,人生只剩下回忆应该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事吧。”
他没指望萧始能做出回应,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很快便回到正题,“他现在这个样子……可以吗?”
萧始捏了捏鼻梁,取出放大镜一点点仔细观察着头骨,“骸骨能提供的信息太少了,能验出部分旧伤,但未必是死因。”
说到这里,萧始恍然大悟,抬眼看向江倦,“你不是想让我查他的死因。”
江倦垂眸久久凝视着兄长的遗骨,没有立刻答话。
就在萧始觉得他可能又有些崩溃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是,也不是。”
江倦坐了下来,两手抱着膝盖,又是那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致命伤自然是切颈创口和穿肺的火器伤,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但我想知道的是致死原因。哥哥他各方面都要优于我,自保能力也在我之上,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死在那个地方,一定有原因的。”
“当年有人给江住进行过尸检吗?”
“……没有,他咽气之后,俞副就要匆匆火化他,葬礼是秘密举行的,只有几个至亲好友参加,告别仪式上谁都没能见到遗体,总之很奇怪。可我就算把他带了出来,也没有查出真相……我真的是个很没用的弟弟。”
“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冒险把他带出来,现在我们连查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江倦勉强勾了勾嘴角,算是感谢他的安慰。
萧始明白江倦的意思,他认为以江住的实力,就算身处险境也有实力自保,当时他们兄弟丧母不久,江倦的情况又不乐观,做哥哥的不大可能会狠心丢下他,所以江住没能回来,很可能是被人陷害或中了招。
如今已经十年过去,江住的骸骨依然呈现出一种微微泛着红的灰黑色,这是典型的中毒迹象,江倦会有这种猜测也是正常。
在检查江住的胸部骨骼时,萧始轻轻“嗯?”了一声。
江倦顿时有些紧张,“有什么发现吗?”
“他的骨骼表面为什么会有晶体析出?”
两人对视时眼中都充满困惑,江倦接过放大镜仔细观察骸骨的胸骨和肋骨部分,果然在骨骼表面发现了一些白色晶体粉末。
他想用手指蹭一下,却被萧始按着手腕制止了。
江倦舔着嘴唇,沉思了好一会儿,“以前没这个东西……我确定。敛他的尸骨时我可能有些精神恍惚,没注意到这点,但在他刚化白骨的时候肯定没有。”他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我用石灰……”
“不是,你别慌,不是你的问题。”萧始用毛刷扫了些晶体粉末加入试管,为了安慰江倦还道:“送去检测就知道是什么了,我觉得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看江住的骨色,确实有中毒的可能。”
除此之外,两人只在江住的尸骨的左臂上发现了几道损伤到骨膜的划痕,手背上有三道刀砍的伤痕,很可能是长度在十五公分以上的刀具造成的,这只能证明江住在当时不止受过致命伤,而且遭受过令人心惊的暴力行为。
“他的手骨相很好看。”江倦凄凉道,“从小我是牵着他的手长大的,一直很羡慕哥哥有双好看的手,可是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手皮开肉绽,已经辨不出模样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用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拉着我,让我不要害怕……他明明说话那么疼,可他还在安慰我……死的怎么就不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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