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疼,却没想到还能更疼,如切肤,如销骨。
如撕心。
“那个时候……我拉住你的那个时候,我其实在想,应该跟你好好道个别的……”
江倦说。
“可是又一深思,觉着我每天都在跟你道别,也不差这一回了,所以没有说出口。这些天想下来,我一直觉着那时的做法是对的,以后要走,我也不想跟你打招呼了,所以咱们分开的那一天,就谁都别矫情了吧。”
“我不。”萧始拒绝得比江倦想的还干脆。
“……你不什么?”
“你都说了我是狗鼻子狗记性,还想跑到哪儿去?跑哪儿都能找回来。但是……”萧始稍稍往前一凑,就贴着他的额头吻了他一下,“别跑太远了,找太久,我会很想你。”
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埋头做着手里的事,等树芽都移栽到纸杯里,夜幕也已悄然落下。
“他在这里。”江倦指了指被翻松的土地,“不是很深,半米左右就能看到,小心一点。”
他跪在地上,没用锹铲,徒手往下挖着。
起初因为上层的土壤松动,他挖得并不费力,但下层土壤坚实又干燥,相比之下要吃力许多,看着他指尖都磨破了皮,萧始握住他的两手,吻去了他指心的血。
“倦,他不会疼了,但是你会。放过自己吧……”
江倦低垂着眼帘,什么都没有说。
萧始挖出了装敛江住遗骨的密封箱,箱体是轻便的金属材料,与顶盖之间有封条贴合,密闭性很好,长度将近两米,看得出江住的遗骨应该保存得很完整。
两人趁着院外没有路人经过,把密封箱搬进了客厅,一言不发相互配合着把茶几沙发挪到一边,在房间正中铺了医用无纺布,做好了检验前的一切准备。
江倦觉着自己跟萧始终于有了那么点默契。
江倦跪在箱边,一手扶着箱盖,手抖得厉害,五指紧扣在边沿,指心捏得泛白,修匀的骨节微微发青。
那颤抖的幅度逐渐蔓延到手臂、肩膀,直至整个身体,他根本遏止不住战栗。
“我来吧。”萧始声轻如叹,怕惊吓他,也怕惊扰长眠的英灵。
“我……”江倦艰涩地开口,“箱子,我没有上锁。我想……如果我没护住他,真的让他被别人抢走了,至少希望那些人不要□□,不要伤害他……”
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萧始垂首,下颌抵着他的额头,不住吞咽着溢到喉间的咸涩。
“都过去了,倦,让它过去吧。”
“不,没过去!怎么可能过去!怎么可能……”江倦哽咽着反驳。
他余下的话掩在了啜泣里。
即使情绪经历这样的大悲,他都不曾放肆地哭出声,不断自我折磨,用愧疚与悔恨把自己一刀刀凌迟。
萧始突然间明白了他的那份隐忍,恍然想起在江母过世时,一身正装的江住曾站在墓碑前,撑伞挡住了江倦头顶的三尺阴雨。
做兄长的淋在雨里,任由雨水从额头滑落,蜿蜒至眼角,又贴着脸颊,顺着下颌和颈部曲线流入了领口。
彼时,江住说:“倦啊,人是有灵的,即便□□死亡,灵魂依旧会在世间游荡,只要执念尚存,灵就不死不灭。别人我不敢说,但你一定是我这辈子最舍不得放不下的执著,要是哥先你一步走了,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看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到你雪鬓霜鬟,白发朱颜,什么时候接到你,什么时候一起投胎,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或许当时的江住只是借此安慰弟弟,从没想过他会一语成谶。但这话却深埋在江倦心底,从江住死后,无论人前人后,他都不会显出自己的脆弱,这样的人生得有多累……
江倦无声抽噎着,萧始不知所措。
他想,或许此时江倦更希望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他这样尴尬的身份,连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瞬犹豫让他想搂住江倦的动作滞在了半途,但他还是咬牙拥住江倦,抚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在他耳畔轻语:“别哭了,他看到会难过的。”
似乎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江倦埋在他怀里,听不见哭声,却颤得厉害。
“倦,听我说,你不能再哭了。”
萧始耐心地帮江倦擦着泪,本以为他能很快控制好情绪,可没想到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悲痛一旦掀起狂潮,就很难再压制决堤之势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倦的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萧始狠了狠心,把人往肩上一扛,冲上了楼。
江倦哭得透不过气,被他这一折腾更是发不出声,无助地捶打着那人的背。
萧始无动于衷,他把江倦放在卧室床上,一手扼着他的双腕,帮他抚着胸口。
“听我说,你现在太激动了,你努力一下试着克制自己,还不行我只能给你打镇静了。”
“萧始!”江倦嘶哑地唤了他一声,哽咽地喊着:“……你混蛋!”
“混蛋不想看你把自己逼的这么紧,混蛋也有心……混蛋心疼你。”
江倦双目涣散地盯着天花板,萧始抬手为他拭泪,他便狠狠扭过头去,以此反抗。
萧始很有耐心,仍在帮他顺气。
“你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