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用的气力稍大了些,袖口自腕间滑落,露出的衣袖下只见半截小臂,上臂上一片森白,看不见一片残存的血肉,一片红白相间,血液顺流,将红色的袖袍染得发黑。
殷夫人心里刚刚松下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莫说是她,便是清墨,也被惊得不轻。
他虽然知道哪吒素来说到做到,却没想到当真如此决绝,以他对哪吒的了解来说,此时除去衣裳无法遮住而被迫保留完好的皮肉之外,只怕衣衫下也只剩一副森森白骨了。
或许是她不那么有气力系紧绑绳,又或许她根本就没想着掩藏,只是不想自己吓坏了人,这才留了些许余地。
清墨如此想着。
巨浪打散了海兵的三才阵势,随着哪吒手握成拳之时,两只水人自海面上岸,其他的尽皆随着她的心意凝成了无数的尖锐冰棱呼啸而来,将她手足之上所剩不多的血肉剔了个干净,随即化作一团水渍带着红色落在礁石上,复又落回海里。
没有人知道哪吒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撑着一副残躯,可除却面色惨白之外,却与常人没有分毫差异,更没人想得到她那空荡荡的衣袍下是怎样一副景象。
她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稍一侧身,那最后一道破空之声穿心而过,岂知如此尚不算完,只见她将手一扬,火尖枪泛起紫焰,枪尖自她天灵落入,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鸣啸之声,好似呜咽的风声,又好似在哭一般。
场中之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孤胆决绝之人。
哪吒说:今日马死黄金散,你我具是陌路人!哪吒不争不辩,甘愿以命偿命,可你们断绝了他最后一线生机!来日,哪吒不会放过你们,你们都要死,都要给他陪葬!
来日两字,说得太过笃定,却不知要教多少与此事有关的人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心惊胆颤,寝食难安。
话音落地,哪吒再立不住,直挺挺往后倒去,若非清墨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只怕是要跌进海中喂了鱼去,水人拦住了想要上前探查的殷夫人等人。
哪吒微微仰了仰头,清墨知道她有话想说,忙垂耳倾听:你带我的尸骨回去,徒步而行,念着我的姓名、生辰,如此可保我元神不散,这样我的元神便不会被拘在此处,就能回家了。
合眼前,哪吒瞧见了殷夫人,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是在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感觉自己好像前不久才见过她,又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不过这又如何呢,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了。
杨婵用尽全力才从人群里挤过来,不料方才过来,便见着哪吒阖上了那双看似冰冷肃穆实则再是正直不过的眼睛,高叫一声哪吒用尽了全力,可喉间却没能发出一丝声响,蓦然间失了声,仿佛天地万物在她心内都静了下来。
艳阳天,风光好,水映天,浪拍沙,林木初青,燕雀欢鸣,鱼向伊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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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伊阙指伊阙龙门,相传是大禹开辟,普通的鱼儿游到伊阙龙门时,起滔天巨浪,鱼儿跳过去就化身为龙,跳不过则在头上留一道黑疤。
第62章 哪吒行宫
哪吒, 戊寅年九月初九丑时生人,年方□□商朝歌人士
没有血肉筋脉连接,残骸将要零落, 清墨扫量着场中诸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太乙真人解释, 可细想一想, 又好像没有解释的必要,他默默地垂下头, 收捡着属于哪吒的东西,只听着滩涂上的欢呼声在他耳中连绵不绝。
乾坤圈自腕骨上滑落,落在地上击出一声脆响,沾了血痕, 他小心地将其擦拭干净, 放进小棺中。
殷夫人犹不死心,不停声地向李靖喝喊着, 却被死死拦住。
杨婵在沙滩上怔怔地望着清墨, 见他抱着棺木缓慢起身,口中自语着哪吒生平,向乾元山方向折返,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忽的推开身后两人,去追赶清墨。
龙王说:都散了吧,害死我儿的罪魁既然已经伏法,本王自不会再迁怒于陈塘关。
话音落地,海兵入水, 诸人尽散,连殷夫人也被李靖强行带走, 礁石上仅剩下的点点血痕,也被海浪冲刷干净,好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晃三天过去,清墨抱着棺木,一步步踏进山门,他想,陈塘关到乾元山原来这么近,不料太乙真人早早便在洞府里等着他。
真人,我......
太乙真人摇了摇头,将拂尘放在案上,起身从清墨手里接过那棺木,打开瞧了一眼,只匆匆一眼,便又合上,似是不忍细看。
幸好她元神未散,尚还有救。
只见这须发皆白的老人使拂尘在棺木上造作一番,清墨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怕会影响了太乙真人。
直到晚间子时,太乙真人放下拂尘,交代清墨将棺木放进莲池边上的小阵之中,自己则纵光去向陈塘关。
当日,东海岸上发生的事情,每一幕都落在太乙真人眼中,而与哪吒有亲缘且还记挂着她的人,便只有一个殷夫人。若想复活哪吒,并非再无其他办法,只是这一趟,不为其他,只为哪吒还能有个血肉人身,而这一切,只有一个大前提,必须得是血缘至亲为她立庙,使她受够人间香火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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