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类来说,那个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神’。而对于我来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神’。我好像只是这世界的一个造物,天生地养,普普通通,与其他人类似乎没什么区别。
“所以在那最遥远的世界之初,我还十分无知、还一无所有。
“或许,那也可以说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当人们足够无知的时候,那的确是能够带来一些快乐的,就像是婴儿仍旧栖息在安然的襁褓之中。”
西列斯静默地听着。他想,骰子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他那个时候可没想到,这种说法也能在安缇纳姆身上得到验证。
“……事情大概是在,我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人类的区别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安缇纳姆的语气逐渐变得低落起来。
当然,祂的语气也仍旧保持着温柔。
祂说:“我意识到,人类做不到的许多事情,我能做得到;人类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可以提供帮助。我的力量,大于他们所有加起来的力量。
“他们开始崇拜我。当然,那个时候他们仍旧不知道什么是‘神’。他们可能以为我就是这广袤无垠的世界,以为我就是那残酷与温情并存的自然,以为我就是他们生活并且熟悉的那片荒原。
“力量。力量。在那一刻,我与人类,我们走向两个极端。在那个时候,我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我甚至十分高兴,我的力量能够帮上我心爱的人类。
“但是慢慢地,我喜欢的、熟悉的那批人类逐渐死去,他们的后代、后代的后代,成为了新的人类。他们逐渐成长,逐渐了解这个世界,逐渐明白世界与自然的规矩。
“慢慢地,他们变成了我陌生的模样;而对于他们来说,我也是陌生的。我掌握着如此可怕的力量,而尽管我心怀善意,但他们却也不敢相信。
“在世界之初、万物竞发的大自然,他们怎么能不心怀警惕。那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
“于是我意识到,我是孤独的。
“我越是诞生于这个文明,越是掌握着这个文明的力量,我就越是与这个文明背道而驰。人类实际上并不需要我;又或者说,即便少了我,人类文明也会继续发展下去。
“但是我却偏偏诞生了,诞生于那璀璨的文明之火中。我甚至无法痛恨这个文明,因为我即文明,文明即我。我怎能痛恨我自己呢?”
祂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即便表现出一种相对激烈的情绪,但其实祂的语气也仍旧是不疾不徐的。那恐怕已经是距离这时候相当遥远的故事了,即便是神明,也不能免俗,也难以铭记那些曾经的情绪。
“……我首先得解释一件事情。”安缇纳姆突然说,祂没有给西列斯开口的机会,“为什么我——以及骰子,会这么像是人类。”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认为安缇纳姆与骰子的确相当人性化。
安缇纳姆说:“因为我诞生于人类文明,即便我是许许多多东西的概念升华,但是我终究属于这个文明。而骰子——可以这么称呼它,毕竟它现在就是个骰子——它是人类的命运。
“我们都是人类的神明。或许可以这么说。但事情可能比你想象得更加复杂一点。”
祂轻轻叹了一口气,但似乎也早有预料,所以没有太过于烦恼。
祂继续说:“所以,在我感到孤独的许多许多年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可以创造我的同伴。这个念头让我感到狂喜。
“我如此看重这个想法,因而在思考了很久之后,决定分出我的力量的最庞大的两部分。也就是,真实与虚幻。”
“李加迪亚与阿卡玛拉。”西列斯说。
“是的。”安缇纳姆说,祂在这个时候歪了歪头,“但是……事情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些问题。”
西列斯怔了一下。
“真实与虚幻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在我分出这两部分力量之后,我反而变得太过于弱小了。而真实与虚幻却太过于强大了。”安缇纳姆说,“……我并不喜欢这种局面。”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位神明。
祂的力量是祂苦恼的根源,但也是祂得以存活的原因。
……因此,当祂创造祂最初的两个孩子的时候,祂意识到祂给了这两个孩子太多的宠爱,以至于祂自己反而被削弱了。
“可是我又不愿意将这力量收回。毕竟我已经将其分割出去了。”安缇纳姆声音很轻,柔和而平静地说,“于是,我决定继续拆分祂们的力量。”
一个困惑西列斯与琴多多日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为什么李加迪亚与阿卡玛拉的力量,与最初不一样了?
是因为祂们的父神不希望祂们如此强大,所以便决定将祂们继续拆分。
这听起来相当残酷。但如果考虑到祂们作为神明的本质,那么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困惑。只不过……
只不过,西列斯不得不想到,所谓的“旧神的父亲”“兄弟姐妹”这样的说法,并不代表着这些神明就拥有着温情的、和谐的“家庭”。
那只是比喻,而比喻从来与事实无关,就好像写在小说里的那支铅笔,已经与现实中的铅笔毫无关系了。
安缇纳姆·费希尔,祂看起来是温和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可是,这样一位诞生于世界与文明之初,与人类文明共同走过那残酷的自然淘汰的神明,真有这么温柔可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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