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打着补丁的草帽在阳光下追逐蜻蜓,爬上高高的树杈企图捞下天上月,却脚下一滑栽得满身泥,膝盖青一块紫一块被阿婆叉腰一顿骂。
但后来,夕阳染红天空,靠好心人资助的阿婆也骂不动人了。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闭上了眼。
这是千束第一次亲临死亡。
那时她十岁,站在人群最后方茫然地看着医生为上周还说要给她做年糕吃的阿婆盖上了白布。
周围的人都在哭,千束也在哭。
她甚至还没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但心底泛酸的感觉是真实的,比阿婆用存了好久的一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钱买给她的白色兔子毛绒玩偶被野狗咬坏时还要难过。
千束最爱的阿婆,那个弓着背总是直不起身子的阿婆。她从床底下翻出用蓝色方格布包着的钱,偷偷买下了橱窗里千束看了好久的白兔毛绒玩偶。
千束从来没有说过她想要,可阿婆就是注意到了她看向兔子时亮晶晶的视线。
放学回家在看到被摆放在床头的兔子时,千束的眼睛亮闪闪的像点缀了星光。是阿婆扶着梯子爬上夜空,亲手摘下繁星装点进千束的眼底。
是她让千束拥有了穿着格子裙在阳光下牵着气球奔跑欢笑的资格,是她亲手为千束漆黑的夜空点亮漫天星光。
只来得及看周围人用铲子把黑色棺木埋葬,千束便在相关人员的安排下被送往东京的学校继续接受教育。
坐在警视厅的红色塑料椅上,千束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凝视着阿婆买给自己的黑色旧皮鞋虽然阿婆说这是红皮鞋,是红彤彤像花朵一样漂亮的红色小皮鞋。鞋子已经有些挤脚,路走多了还会磨得脚趾又红又肿,但她不想换。
身侧在政府工作负责为千束办理手续的大人签完字打算带她离开时,千束拽住了对面一身警服的男人的衣摆。
井上千束。
「井上」是阿婆的姓氏,也是千束被赋予的姓氏。
「千束」是阿婆对千束沉甸甸的爱。阅尽千帆、无拘无束。
一撇一捺,皆是爱意。
墨水里流淌着的,是比血水还浓烈的热切,是用粗糙的手指捏出一个个裹着肉条的海苔饭团时凝聚其中的深沉爱意。
即便是孤身一人的井上千束,也曾被如此热烈真切地爱过。
即便是黑白滤镜下糟糕又麻木的单调生活,千束也曾在阳光下下奔跑欢笑,无忧无虑地展露出最真挚的一面。
阿婆没有死,她只是化成了天上的云。你瞧,天上那片纯白的云就是阿婆,是她来看你了。
大人总是用美妙善意的谎言把死亡包装成天边的虹光,告诉孩子「死亡」不是真正的别离,只是暂眠。
不要忘记她,不要为她痛哭流涕,因为她从未离开你。
她一直在天上悄悄保佑你。
井上千束喜欢抬头望天,哪怕明知道阿婆不可能真的在天堂注视着她。
考入警校时她抬头凝望着飘散着落叶的蔚蓝天空;毕业时抬头望着薄云下樱花随风漫天飞舞的天空;工作不忙时偶尔也会看向窗外枝头轻唱的雀,和它身后的蓝天。
井上千束一直在抬头望天,但她看向的不单单是蓝天白云。
还有无尽的思念。
阿婆,你快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哦。
就连手机上的挂坠都是云朵的形状。
那是阿婆的爱,是在遇到降谷零他们前,此生唯一给予过她的「家」的人。
想要回家,带我回家。
所以在听到机动队恶犬的那句带你回家、给你一个家时,心理防线快速崩塌。
失去了仅有的庇护,千束学会了打架,用拳头把欺负自己的坏男生揍回去;千束也学会了伪装,用听话懂事的乖巧面容从老师手中谋取更多资源;千束甚至学会了在适当的时机哭泣,毕竟只有会哭的孩子才会获得安慰和糖果。
善于示弱、乖巧、讨长辈喜欢、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看不见色彩、与世界格格不入、写满爱意的名字,这就是构成井上千束的全部。
前半截标签是千束能被直观看见的表象,也是她被乌丸集团选中的理由。
但乌丸集团千算万算,从未想过即便是看上去软弱好欺的井上千束,身体里也长着一根永不服输的傲骨。
玫瑰带刺,郁金香含毒。不是每一朵娇花都可随意采摘。
阿婆就是亲手为千束种下铮铮傲骨的人。
我家千束啊,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阿婆尚在时,时常爱抚地摸着千束的头。她会用老旧到起球的手帕擦掉千束脸上的泥,满眼慈祥。
我家千束勤恳又聪明,还经常帮着我一起干活。
千束,我的好孩子。
自始至终坚持正义的理由荒唐又可笑,却是贯穿井上千束一生的追求。
绝对不可以犯罪,因为我是好孩子,是阿婆的好孩子。
直接转身奔赴黑暗,以千束的才能一定能谋取到更高的地位、更多钱财,不必如眼下这般经历诸多挫折,不用垫着脚尖行走在带刺的钢索上摇摇晃晃。
但井上千束不愿奔赴黑暗。
即使失败,即便重来,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与黑暗对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