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换衣服,依然是带着补丁的交领袍,坐在白玉雕成的案几前,却半点无违和,在他身上,皮肉为外物,清骨难掩。
桌上,放着一张《青云》的曲谱,此纸泛黄,缺了一角,有涂改痕迹。
薛茕晗手指在宫商角徵羽上划过,世人皆知《青云》是岳满之作,却不知是当时尚且作为小童的他,润色修改,才有今日之调。
他忽而笑了笑。
岳满,你的好女儿,这回好像变聪明了点。
他故意不吃饭,欲引出陆宁姝与陆安雁恻隐之心,如此,假若他收受帮忙,有来有往便是常态。
可是,陆宁姝竟收住见色起意之心,拒绝了。
比之前的,有意思多了。
殿前,影卫前来汇报,跪下道:“阁主,属下查清楚了,九号最宠溺的莺歌,乃西北尤家后人,侥幸躲过一劫,在长安目的不纯,属下与红甲卫交手过,可想而知,九号是明知的,却将他放在身边,二人之间有交易。”
薛茕晗不置可否。
影卫继续:“公主府内,只剩一人,可还要往公主府加派人手?”
薛茕晗收起曲谱,道:“加了也没用,我看你们是掉以轻心了,九号没你们想象的蠢,告诉仅剩的那人,小心被抓到。”
影卫:“是。”又问:“尉迟将军那边,如何交代?”
薛茕晗笑了声:“在这件事上,他既信不过听雪阁,找旁的门道去,那就算了,不用费劲。”
影卫:“是。”
若不是听雪阁要在朝堂江湖立稳,需要靠山,若不是尉迟序是毫无根基的权贵,需要耳目,他们不会合作。
合作而已。
薛茕晗眼眸微阖,他唇角带笑,脑中幻化棋盘网格,一步步皆计好算好,即使有纰漏,无妨,总会有机会的。
是他的东西,终究是他的。
他睁开眼睛,一丝杀意悄然而起。
倏而小童敲门,打断他的演算,薛茕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他身处这座长安的窄小居所,只是江州举子薛茕晗,小童是他买来的书童。
他缓过神,声音有点沙哑:“进来。”
小童手上拿着一袋银子,高兴道:“公子,咱们有钱啦!这个钱是刚刚有人送来的,说见公子去东坊,读书辛苦,叫公子且静下心来,总会中榜。”
薛茕晗问:“谁送来的?”
小童说:“他只说是好心人,不说是谁。”
这就是不留名了。
薛茕晗想起抛绣球的人家,不过,那户人这么快找到他是谁,甚至是居所?不对劲。
轻扣桌面,门外听雪阁影卫待命,薛茕晗:“追查是何人。”
送银子之人没走远,不多时,影卫传回消息:“回阁主,那人进公主府,且是公主府通过蹴鞠提拔的人。”
她?
薛茕晗不解地抬起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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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日头回拨,巳时二刻,日上三竿。
宁姝与陆安雁下马车,到达昌国侯府北郊别庄,鹰戈下马,同宁姝说了什么,宁姝点头,他便先行离开。
她和陆安雁来的晚,旁人等她们有好一会儿,她们却若无其事,一派理所当然。
有人嘀咕:“可真叫人好等。”
“奇怪,她怎么没和以前一样,穿得那般丑陋。”
“我听说,宫里有个老资历的嬷嬷,去公主府管事,应与此事有关。”
“会不会是陛下不满?今年底有外邦朝贡,不能由着她穿,免得丢大周的颜面。”
“嘁,人丑,怎么穿都丑陋。”说这话的人,是不想承认,陆宁姝其实很漂亮。
“……”
窃窃私语中,大部分人没察觉,过去能随意从公主府内传出来的消息,如今只能叫人猜测。
殷雪儿是少数人。
她站在人群中,遥望陆宁姝,陆宁姝却根本没理会她,她的心终于放下点,因她在公主府收买的一个小婢被清走,如今府上发生什么,是一点不知。
先前她敢下媚药,就是笃定宁姝是草包,不会查到她头上。
然而,如果公主府换个厉害的嬷嬷管事,她怕被嬷嬷抓到蛛丝马迹,她玩的这些,都是宫里剩下的罢了。
眼下陆宁姝没表示,肯定是还没查到,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这么平和。
殷雪儿收回目光。
站人群前的,是昌国侯府嫡长孙女杜慕语。
昌国侯当年,随先皇后征战沙场,后又平定江南之乱,颇得圣心,可惜昌国侯老矣,拼下功名后因旧疾复发,驾鹤西去,二十年来,昌国侯府青黄不接,嫡系旁落,几位爷没一个成事,嫡长孙还体弱多病,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吃祖辈的荫蔽,侯爵无以为继,侯府地位越发尴尬。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昌国侯当年曾短暂为先皇后师长,后又是忠心耿耿的将领,连皇帝都记得这份情,长安的权贵,不管新老,多少得给昌国侯府面子。
只看,杜慕语穿着圆领男袍,头戴玉冠,云蝠腰带,鹿皮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俊俏小公子,却是长安近来新兴的女子男穿的款式。
她握住宁姝手臂,满脸热情:“广德,可把你盼来了,你这么晚,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哪个山寨劫去当压寨夫人。”
有人极其小声嗤嗤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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